春日游(74)
她想了很多,想过沈京洲会害怕自己,会和常人一样,对“冥婚”避之如蛇蝎。
可虞幼宁还是不愿意放弃,她还是……喜欢沈京洲。
虞幼宁泣不成声,泛红的眼周道不出的可怜,可那双琥珀眼眸却藏着不可言喻的坚韧决绝。
“我会对你好的。”
“很好很好的。”
会比常人待沈京洲好上十倍,百倍。
她总不会比旁人差的。
泪水沾湿了衣袂,沈京洲一只手托着虞幼宁,掌心接不住虞幼宁掉落的泪水。
黑眸诧异一瞬,而后又恢复如初,沈京洲唇角上勾。
怕弄伤虞幼宁,他低头摘下指间的扳指,丢到一旁长条案上。
沈京洲眼角带笑:“殿下不是让人带话,不乐意见我吗?”
掌心托起虞幼宁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沈京洲揶揄,故意道。
“还以为殿下这么快就出尔反尔,半途而废了。”
虞幼宁杏眸圆睁,凝聚在眼中的不安渐渐化成困惑。
虞幼宁扬着头,任由沈京洲一点一点替自己拭去眼角的泪珠。
她歪了歪头。
虞幼宁疑惑不解,而后又恍然。
沈京洲如今还不知道这副躯壳藏着的是一只胆小鬼,自然不会害怕自己。
暖阁再次掌灯,金黄烛光明晃晃照在虞幼宁脸上。
熏笼中添了香饼,宫人轻手轻脚,捧着十锦攒盒上前。
另有宫人提着笼屉上前。
虞幼宁认出那是装大闸蟹的笼屉,眼睛当即亮起,熠熠生光。
一刻钟前还信誓旦旦、雄心壮志承诺会对沈京洲很好很好的人,此时却盘腿坐在临窗炕上,理所当然等着沈京洲替自己剥蟹。
虞幼宁对螃蟹情有独钟,却不乐意剥蟹。
只能由沈京洲代劳。
虞幼宁一面吃,一面还不忘拿眼珠子细细端详沈京洲,迟疑半晌。
虞幼宁低声道:“陛下……怕鬼吗?”
指尖在掌心勒出道道红痕,深浅不一,犹如虞幼宁此刻杂乱无章的急促气息。
沈京洲慢条斯理抬眸,目光轻而淡掠过虞幼宁。
他不假思索:“怕。”
虞幼宁双目瞪圆,难以置信。
人都是好面子的,不会轻易暴露自己心中的胆怯懦弱。
她还以为沈京洲定会同自己说谎话。
先前打好的腹稿成了废纸,虞幼宁双眉轻拢,失落点在眉心。
不知如何应付沈京洲出其不意的答案。
沈京洲轻哂:“殿下不是亲口说过,鬼都是坏事做尽,十恶不赦的吗?”
那是之前虞幼宁想和沈京洲同榻而眠寻的由头,那时她还说行宫闹鬼,自己一人待着害怕。
旧事重提,虞幼宁面露羞赧,低声嘟哝:“也不是所有的鬼都是坏心肠的罢。”
沈京洲抬抬下巴,目光睨着虞幼宁,循循善诱:“……鬼还有好的?”
“自然是有的。”虞幼宁脱口而出,恨不得当众揭开自己胆小鬼的身份。
她绞尽脑汁,思忖半日,终于还是遗憾垂下脑袋。
指尖无意识摩挲心口坠着的双鱼玉佩,虞幼宁悲哀发现。
好似除了自己,地府再也找不出第二只好心肠的小鬼。
虞幼宁毛遂自荐,仰起的双眸惴惴不安,虞幼宁欲言又止:“其实,胆小鬼就很好。”
叩着案几的指骨突然停下,沈京洲垂眸,乌沉黑眸如墨,晦暗不明。
落在虞幼宁脸上的目光如炬,好似洞穿一切。
虞幼宁避开灼灼视线,正要说点什么,忽听沈京洲低声笑了一声。
“……为何?因为不凶吗?”
虞幼宁瞳仁骤紧。
她想为自己辩解。
哪有鬼被人嘲笑不凶的,也太丢鬼面了!
虞幼宁在地府也是有头有脸的胆小鬼,怎能容他人这般污蔑……
沈京洲慢悠悠:“若是胆小鬼,我倒是不怕。”
周身气焰霎时化为乌有,虞幼宁呆呆凝望着沈京洲,像是在分辨他话中的真假。
半喜半忧。
喜的是沈京洲不怕自己,忧的是沈京洲好像对自己有误解。
——她超凶的。
眨眨眼,虞幼宁又忍不住打探:“那陛下觉得……冥婚可怕吗?”
她本性还是只小鬼,沈京洲一个大活人和自己成亲,和冥婚无异。
若是他害怕不肯,也……也情有可原。
沈京洲眸光一滞,而后,笑意如涟漪在眼中荡开。
虞幼宁一颗心紧紧提起,身影紧绷,双眼一瞬不瞬盯着沈京洲。
沈京洲垂眼低眉,笑而不语。
深不见底的一双黑眸落在烛光中,无半点畏惧害怕。
虞幼宁无声松口气。
又悄悄在心中夸了自己一声好眼光。
果然她眼力不错,看中的都是人中翘楚,不是宵小无能之辈。
虞幼宁眉眼弯弯,将案前的大闸蟹往沈京洲身前推了一推。
习以为常。
“陛下,我还想吃蟹黄。”
沈京洲挑眉,似有若无看了一眼虞幼宁。
意有所指。
须臾,虞幼宁身前又多了一盘蟹黄。
蟹黄和蟹肉堆在蟹壳上,满满当当的一壳。
虞幼宁眉开眼笑,心满意足。
若不是今夜坐的是炕桌,只怕她又忍不住晃腿。
沈京洲唇角勾起几分笑:“殿下追人的法子倒是别致。”
虞幼宁吶吶张了张唇,心虚垂眼。
说要待沈京洲很好很好的人是自己,可堂而皇之要沈京洲剥蟹的人也是自己。
她犹疑道:“那我……明日再追?”
总归沈京洲明日还在人间。
若是沈京洲今夜暴毙也无妨,她还可以追到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