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76)
但他也愿意放手一搏。
若是能治好虞幼宁,定然是功德一件,只是不知那位六公主,愿不愿意想起那些染血的过往。
刘蔺忽的感觉自己后颈生凉,如坠冰窟,不寒而栗。
扬眸对上沈京洲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刘蔺双腿一软,突然跪倒在地。
骨节分明的长指敲着黄梨木扶手,沈京洲眼中冷意凝聚。
沈京洲淡声道:“刘太医有几成把握?”
刘蔺战战兢兢:“五五……”
迎着沈京洲淡漠冷冽的眼神,他伏地后背,额头贴地。
“三、三成。”
他叩首表忠心,“陛下放心,下官定全力以赴……”
“不必了。”沈京洲淡淡打断。
掩在夜色中的一双黑色眸子如墨平静,无人能看懂沈京洲心中所想。
刘蔺脑袋低低垂着,不敢再发一言。
沈京洲抬抬指尖,刘蔺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殿中重归安静。
多福手执拂尘,悄声上前,躬身在沈京洲耳边低语。
“陛下,宫中那些不干净的,奴才都让人料理了。”
那些曾克扣过虞幼宁月例银子、昧下她银炭膳食的宫人、亦或是人云亦云,踩低捧高的婢女太监,无一落得好下场。
如今都关在地牢。
多福恭敬道:“陛下可要亲自瞧瞧?”
地牢阴冷潮湿,如今还尚未有人能安然无恙走出。
旁人对血腥污秽避之不及,沈京洲却不然。
可今日,他难得改了性情。
沈京洲唇角溢出一声笑:“不了。”
虞幼宁胆小,若是再闻到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腥气,又该害怕了。
沈京洲声音极轻:“都处置干净了,不必再问朕。”
多福应了声“是”。
……
秋意盎然,疏林如画。
热河行宫歌舞升平,载歌载舞,可京城中的血腥,却如阴霾一点点蔓延至行宫。
沈京洲做事从来都是张扬无畏,经此一事,再无人敢对虞幼宁有半点不敬之心。
青松抚石,清泉潺潺。
廊檐下宫人疾步匆匆,她手上抱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纸鸢。
纸鸢是虞幼宁先前掉落在湖中的,捡起时,凤凰的眼睛少了一角。
宫人伏地磕头,两股战战,迭声向虞幼宁请罪。
脑袋在青石上磕得红肿,声泪俱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真不是有意的。这纸鸢、纸鸢……”
一语未落,手中的纸鸢忽的被人抽走。
虞幼宁手指抚上凤凰的眼睛,喃喃自语:“可惜了。”
凤凰的眼睛少了一角,翅膀也短了半截,只怕再也上不了天。
虞幼宁眉眼难掩失落。
余光瞥见地上的宫人,虞幼宁忙敛去眼角的失望,她抬手,不甚熟稔道:“你、你起来罢。”
语气支支吾吾,紧张溢于言表。
虞幼宁清清嗓子。
咽下心底的恐慌不安,虞幼宁学着沈京洲往日的模样,不肯让人看穿自己心中的惧意。
“此事与你无关,起来罢。”
宫人连声谢恩。
抬眸对上虞幼宁的眼睛,吓得再次跌跪在地:“殿下有何吩咐?”
虞幼宁好奇道:“你可会做纸鸢?”
能在御前伺候的,都不是无能之辈。
宫人劫后余生,捧着心点头:“殿下想要什么样的?”
虞幼宁眨眨眼,眼前忽的闪过一物:“什么样的你都会做吗?”
……
书房。
宫人垂手,悄无声息侍立在檐下。
日光满地,园中针落可闻。
紫檀书案上如山高的奏折批阅毕,沈京洲一手揉着眉心,一手去接案上供着的太平猴魁。
茶香伴着瑞麟香,徐徐拂开。
树影参差,耳边倏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沈京洲面色一凛,黑眸冷冽阴森。
只一瞬,眉眼笼着的阴森郁气逐渐化开。
沈京洲身影惫懒,朱红广袖圆领长袍松垮,透着随意自然。
窗棱半支,日光氤氲流落屋中。
沈京洲负手踱步至窗前,倏然,一只庞然大物从空中凌越而下。
直直朝沈京洲飞奔而来。
黑影猝不及防撞入沈京洲怀中。
隔着茫茫日光,沈京洲抬眸,目光不偏不倚和园中的虞幼宁对上。
纸鸢是虞幼宁故意剪断的,银丝鱼线尚还在虞幼宁手中。
琥珀眼眸缀着金光,虞幼宁眼睛笑如弦月,她踩着日光朝沈京洲奔来,隔着窗子和沈京洲对望。
“陛下。”
虞幼宁双手撑在窗沿,笑靥如花,“……我做的大雁,陛下可还喜欢?”
这大雁是虞幼宁从宫人那临时抱佛脚学来的。
虞幼宁一手撑着脑袋,眼睛弯弯。
沈京洲垂眸,目光似有若无从手中的大雁掠过。
他唇角噙着笑:“……怎么突然想做大雁了?”
“我、我……”
虞幼宁目光闪躲,欲言又止。
双颊飞起绯红,斑驳光影透过树梢,虞幼宁脸上的绒毛好像也染上薄红之色。
她垂首敛眸,鸦羽睫毛在空中颤动,像是灵动的彩蝶。
“我听人说,成亲需要一只大雁。”
身为一只小鬼,虞幼宁对凡人的t种种繁文缛节一知半解。
有的是从书上学来的,有些也只是道听途说。
不知真假。
虞幼宁无从考据。
她只知道成亲需要大雁,却不知大雁是下聘用的。
虞幼宁狩猎的水平不高,只能暂由纸鸢代替。
她扬起双眼,挽唇笑道:“待我学会骑射,再为陛下猎一只活雁。”
沈京洲笑一声:“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