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78)
宫人欲哭无泪,泣不成声,诚惶诚恐。
虞幼宁柔声:“你起来罢,那纸鸢陛下并未说过不喜。”
强忍着同生人说话的恐惧不安,虞幼宁握紧手中的丝帕,轻声道。
“你可知马场如何走?”
若是想猎大雁,她还得先学会骑马。
许是虞幼宁声音含糊低低,又或是宫人沉浸在惶恐不安的情绪中,她疑惑睁大眼睛。
“……殿下说的什么?”
“马场。”
虞幼宁言简意赅。
她往日同沈京洲相处的时日最长,言谈举止也学了五六分,只是虞幼宁并未察觉。
虞幼宁轻咳两声,无人知晓她装腔作势下藏着的紧张害怕
虞幼宁一字一顿:“我明日想去一趟马场。”
宫人闻言,忙忙应“是”,躬身退下备着。
万事开头难。
眼见无人欺负自己,虞幼宁又开始狐假虎威。
“还有,让厨房备点枣泥糕,先前的松茸我吃着还好。”
宫人哪敢忤逆虞幼宁的话,连声应“是”。
虞幼宁若是有尾巴,此刻定然晃得人眼花缭乱。
虞幼宁颇为遗憾。
倘或她做鬼时就认识沈京洲,学会他的一言一行,只怕地府也无鬼敢欺负自己。
虞幼宁脚步放缓,如数家珍:“还有樱桃酥,莲子羹……”
宫人左右为难,迟疑道:“这……”
虞幼宁本想学沈京洲敲敲扶手,可惜此刻在院中,无扶手可敲。
虞幼宁只得暂时歇了心思,她苦恼皱眉。
宫人忙忙解释:“樱桃酥难克化,陛下先前嘱咐过,殿下不可多吃。”
原来是沈京洲事先有过叮嘱,并非宫人故意克扣。
虞幼宁双眉舒展,颔首:“我知道了。”
……
许是提早知晓虞幼宁的到来,马厩早早有宫人侍奉洒扫,半点难闻的气味也无。
宫人为虞幼宁牵来一只枣红色的小马,他手心脑门都是薄汗。
颤巍巍朝虞幼宁躬身行礼。
“奴才、奴才见过殿下。”
虞幼宁目光越过小太监,心中疑惑不解:“……脚凳呢?”
轻飘飘三个字落下,小太监突然趔趄跪倒在地。
“奴才、奴才……”
小太监前言不搭后语,说话语无伦次。
虞幼宁眉间轻拢。
忽然耳边落下一记闪亮的耳光,虞幼宁唬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开两三步。
她双眸震惊。
小太监不知何时扬起了脸,抬手自扇巴掌。
清晰的指印当即印在脸上。
一声接着一声。
小太监口中念念有词:“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求殿下恕罪。”
声声泣血。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凄厉尖锐的嗓子透着无尽的仓皇无措。
虞幼宁迭声让人起身。
小太监恍若未闻,巴掌连着落在自己脸上。
末了又朝虞幼宁磕头。
声声响亮,额头撞出血珠子。
他口中唤的也不再是“殿下”,而是“陛下”。
而后又开始仰天长笑。
虞幼宁惊慌失色,千言万语哽在喉咙。
透过那张血脸,虞幼宁隐约记起什么,额角阵阵起疼。
只觉眼前这张脸似曾相识。
小太监跪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去抓虞幼宁的袍角
虞幼宁慌不择路往后跌去半步。
可惜还t是晚了一步。
袍角沾上三三两两的血珠子,殷红的血腥气好似沿着日光弥漫在鼻尖。
虞幼宁面色大变。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一人疾步行至虞幼宁身前。
他冷声:“来人。”
纪澄面无表情,一声令下,立刻有小厮从身后走出,连拖带拽将小太监拉走。
地上残留的血迹还在,星星点点。
猎场风声鹤唳。
小太监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似乎还在上空盘旋。
虞幼宁惊魂未定:“他、他刚刚是怎么了?”
纪澄转首瞥视虞幼宁:“你不记得他?”
虞幼宁眉间轻拢。
纪澄轻声道:“他干爹姓朱,以前曾在冷宫当值。”
最先克扣虞幼宁膳食的,也是这位姓朱的太监。
纪澄声音慢悠悠,“前些日子刚被下了大牢,被处以凌迟。”
当时克扣了虞幼宁多少膳食,沈京洲便让人从他身上割下多少皮.肉。
随后又将半死不活的人丢入猛兽笼中。
朱太监在宫中收了不少干儿子,那些人或多或少也曾贪过虞幼宁的份例。
除了刚刚的小太监。
可惜目睹干爹的死状后,小太监也逐渐变得疯颠,连话也说不清。
不知怎的今日竟出现在马厩。
纪澄声音轻轻:“你一直待在行宫,应当还不知道宫里近日闹翻了天。”
几乎称得上血洗。
宫中人人自危,朝臣多有上书劝谏。
虞幼宁想起昨儿半夜还在会见大臣的沈京洲,若有所思。
纪澄抬眼,目视前方的枯藤老树。
众人都以为沈京洲是在为虞幼宁出气,他却觉得不是。
纪澄冷笑连连:“陛下若是这般意气用事的人,这天下也不会落到他手中。”
这话称得上大不敬,虞幼宁眉尖轻蹙。
纪澄双手捏紧,手背青筋暴露。
于他而言,沈京洲是将虞幼宁当作靶子,拿虞幼宁作文章,趁机除去异党。
纪澄负手在背后,讥讽一笑:“只怕再过些时日,朝中就该嚷嚷着‘清君侧’了。”
枪打出头鸟。
虞幼宁定难逃一死。
虞幼宁不悦:“你怎知陛下会对大臣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