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儿子不熟(3)

千安路小区建于 1985 年前后，里边都是名副其实的老房子。近年政府给翻新过，原本棕红色的外墙被刷成了淡黄色，看着挺干净漂亮。不仅如此，老楼还加装新电梯，方便上岁数的住户们出入。道路两侧遍植冬青树，矮小敦实，一丛一丛绿得深厚。经过这许多年，梧桐仍然高大挺拔，绿叶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李韩绮望着眼前一切，心情复杂。忽然她眼前一花，好像看到一旁拐角处有个人影闪过。她心跳加速，再仔细盯着那边。什么也没有。

一定是因为精神太紧绷，看走了眼。她这么想着，走到单元楼门口，辛自然亦步亦趋跟着她。

“几零几来着？”女人问丈夫。

“我哪记得住，我看看聊天记录。”辛自然翻手机，“301 户。”

李韩绮的心怦怦跳，手里汗津津的。她伸出手指，按下 301 户的呼叫键。

铃声突然响起，声音特别大，把她吓了一跳。

“别紧张，放轻松！”辛自然小声说。

“我没紧张！”李韩绮瞪他一眼。

301 的对讲电话接通了：“谁啊？”是个老太太的声音。

“是我，阿姨。我是李韩绮。”

“哦！小李！”

对方没再说别的，给他们开了门。

李韩绮和辛自然进了单元楼，发现电梯正好坏了。于是他们走楼梯上去，一步一步，越走越累。李韩绮想，这么呼哧带喘地见到林潼父母，可真是有点尴尬。辛自然啥也没想，只顾着闷头走路，还抱怨说老房子的楼梯咋这么高。

刚走到二楼半，他们就看见 301 户大门敞开。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从门里探出头。

说是老头老太太，其实也并不很老，六十多岁而已。林潼的母亲余珍，头发还基本都是黑的，只有几绺白发。林潼父亲林江更显老，整个人干瘦，头发全白，脸上皱纹层层叠叠。

“小李，快来！这位是你先生吧？哎呀，怎么还带东西，这么客气！”余珍热情地迎上来，拉住李韩绮的手，让他们赶紧进屋，“不用换鞋，家里也不干净。”

“还是换换吧！阿姨好，我叫辛自然，我是小李的老公。”

辛自然笑得很讨人喜欢。

余珍果然高兴得眯起眼：

“小辛！你好你好，多好的小伙子。”

李韩绮怕她想多了伤心，赶紧岔开话题：“咱们进去说。那个，嘉一在家吗？”

众人进了客厅。林江随手带上门。

余珍与老头子对视一眼，轻声回答李韩绮：“在呢，在他自己房间。”

辛自然把拿来的礼品放在一旁，接着直起身，小幅度转动脑袋，在礼貌范围内东张西望。

只见这房子老是老，但收拾得十分干净，窗台上摆着几盆君子兰。看得出，主人是在用心过日子。

他眼尖，一眼望见餐厅深处的供桌。桌上摆着一张黑白遗像，照片上的男人笑得很温柔。辛自然想，不知道这人以前对李韩绮是不是也这么笑。相框前面有三盘供果，分别是橙子、苹果和香蕉。

“哦，孩子状态怎么样？”李韩绮问。

余珍表情为难：

“昨晚上不太高兴。我和他爷爷劝了几句，他就进屋了，好像不想跟我们多说。”

李韩绮点头：

“没事阿姨，我很理解。他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可能也有情绪。这都很正常。”

辛自然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头沉甸甸的，挺不是味儿。

林江拍拍他的肩：“小伙子，以后就辛苦你多担待嘉一了。”

辛自然摆手：“大叔别客气，这我应该的。以后咱都是一家人，常来常往。您这边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出大力或者跑腿的，尽管联系我，待会儿我让李韩绮把我手机号发给你们，或者咱拉个微信群也行。”

余珍和林江都有些动容。老太太的眼睛顿时红了：“唉……要是林潼还在……”

林江打断老伴：“今天多高兴，你别说这些。来，小辛，咱拉个群。”

四个大人你让我，我让你，在沙发上坐下来，拿出各自的手机凑到一起，像是在接头。辛自然懂得许多花样，又有耐心，手把手教老两口怎么面对面加群。四人在各自手机上输入一串相同数字，微信群组建完成。林江和余珍都乐了。

李韩绮看着辛自然，忍不住微笑，心想带他来还真带对了。

就在这时候，次卧房门一响。有人推门出来。

李韩绮的脊背忽然紧张得绷紧。

“嘉一，快来。”

余珍站起来招呼孙子，神态也有些不自然。

阳光从男孩身后照过来，将他的面庞和表情藏在阴影里。

另外三个大人也从沙发上起身。李韩绮望向这个叫林嘉一的孩子，却先被阳光刺中眼睛。但她觉得，此刻自己的表情至关重要。于是她努力坚持注视着他，没有收回目光。

而林嘉一终于走出强光范围，来到四个大人面前。男孩有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头发稍长，刘海下垂，几乎马上就要盖住双眼。

“阿姨好，叔叔好。”他向李韩绮和辛自然分别打招呼。

余珍和林江同时松了口气。

“你好，嘉一。”辛自然率先回应。

“你好。”李韩绮回复得稍微慢了些。

林嘉一打完招呼，就不再看他们，在沙发一角坐下。他上身微微绷直，看得出来，这孩子也有点紧张。只是他努力控制着表情，抿着嘴，目不斜视，好像很严肃。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辛自然想。他觉得有点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