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婚(146)
提起这事,太子凝了笑,口中茶汤变得苦涩,“父皇未表态,孤也琢磨不清。”
帝王心,深似海,太子觉得自己还稚嫩了些。
看他恹恹不乐,沈栩出声宽慰,“殿下日后要慎行,万不可再冲动,辜负了娘娘的苦心。”
太子目光骤然一缩,“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当自己很聪明?”
沈栩这话,无疑笃定了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沈栩不慌不忙地舀一勺茶汤替他添满,“鄙人在亲手灭口梁展时,听梁展......”
“梁展出卖了孤?!”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太子敛怒,冷然警告:“不要自以为是套孤的话,有些事,糊涂比精明强得多,至少能保命。”
沈栩笑了,鲜少地笑了,“鄙人在亲手灭口梁展时,听他说殿下时而不如表面淡定,容易冲动,让娘娘所担忧。梁展托鄙人往后充当娘娘的角儿,时常劝劝殿下。”
太子扶额按揉,是自己太敏感了吗,才会草木皆兵?
“把咱们刚刚的对话,烂在肚子里。”
“殿下说的是,滥杀无辜一事吗?”
太子错愕地看向他,听出了激怒的意味。
这不是沈栩的作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子遽然起身,却听一道低沉凌厉的声音自一侧墙壁传出。
墙壁翻转,露出一间密室。
“吾儿究竟滥杀无辜了吗?”
熟悉的声音伴着熟悉的身影映入细长的眼,太子僵在原地,愣愣看着走出密室的承昌帝。
紧随其后的,是推着轮椅走出来的贺清彦。
轮椅上坐着的,是本该在沈家静养的君晟。
这间雅室怎会有密室?!
太子有些反应不过来,难不成,沈栩串通一众人出卖了他?
真正出卖他的人竟是沈栩!
承昌帝阴沉着面容坐在由沈栩让出的位置上,几次欲言又止,胸膛灼烧难耐,“惊弓之鸟才会不攻自破,朕对你太失望了。说,究竟为何滥杀无辜!”
敲打在长几上的力道逐增,可见帝王快要压抑不住火气。
太子磨牙霍霍地睨了沈栩一眼,撩袍跪到帝王面前,“回父皇,儿臣没有杀人。”
“都说漏嘴了还要狡辩?非要用刑吗?”
太子拽住帝王衣角,渐渐湿了眼眶,不置可否。
他没有情有可原的理由。
暴躁冲头,难以自控。
承昌帝身心疲惫,本不该有所触动,不值得为一个冷血的人惋惜,可到底是自己的骨肉,难以割断血脉。
至于滥杀无辜的动机,不重要了。
既滥杀无辜,罪不可赦。
或许同喻雾媚说的一样,装得太久,过于压抑,暴虐嗜血的人想要发泄,将无辜者当成肆意发泄的蝼蚁,又自作聪明与法司周旋以取乐。
说白了,眼前的子嗣,是个表里不一的疯子。
僵持良久,久到承昌帝失了耐性,他闭闭眼,起身抬了抬手,“交给大理寺密审,必要时可用刑。”
“父皇......父皇!”
“留着力气,去大理寺录口供吧。”
太子忽然轻笑,松开攥紧的龙袍,踉踉跄跄起身,“儿臣有动机,但不是全部的动机。”
因他杀的人,都与当年劫持他的土匪头子相像,受害人都有一对锋利的虎牙。
而那个长了虎牙的土匪头子,还养了一只喜欢龇牙的猫。
他的心口,至今还留有那小畜生的咬痕。
旧疤难消。
屠尽方圆百里的匪类不足以解恨,真正的梦魇是那个试图指使一只猫啃食他心脏、辱他尊严的土匪头子。
自走出土匪窝,他发誓,屠尽天下一切与之相像并有虎牙之人,无论男女老少。
可杀着杀着,暴躁的本性被彻底勾了出来,他不满足于杀与之相像的人,敢对他龇牙的人与物,皆该死。
那两只御猫,便是如此。
各法司之所以没有按着虎牙这个线索锁定当年劫持一事,是因为当年前去施救他们兄妹的官兵只顾着剿匪,之后负责调查的官员也只顾着侦破十六卫统领出卖他的动机,无人注意到土匪头子那对锋利的虎牙。
至于相貌相像这件事,更是难以辨析,唯有他能认出人海中,与土匪头子相像的人。
就是那些个无辜的人。
其间,只有身为母亲的喻雾媚发现了端倪,可他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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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昌帝带人离开望月楼时,面容憔悴,一对嫡出子女被土匪绑架的画面历历在目,他有惭愧,有怜惜,唯独无法共情,无法去共情一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心在滴血,中年男子面色苍白,身形在风中微晃,被人扶住手臂。
“陛下珍重。”
青年声线沉沉,语气平静,不见谄媚。
承昌帝看向扶住他的沈栩,问出一句话。
为何没有灭口梁展替太子脱罪?
沈栩默了默,道,“草民十年寒窗苦读,是想要扎实稳健,堂堂正正入仕,一展抱负。替太子保密,有违良心。”
承昌帝阅人无数,对人性中的小瑕疵有所包容,他抬手拍拍沈栩的肩,乘车离去。
沈栩躬身相送,待车驾驶远,转眸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君晟。
怅然与欣慰交织。
得罪太子,等同于得罪整个东宫,先前积累的人脉碎裂崩塌。
庆幸的是,这一刻,他与君晟之间的差距在缩小。
帝王看到了他的谋略和心机,眼中明显流露出了欣赏之色。
君太师推着君晟,与沈栩一同走在星月黯淡的长街上,目送贺清彦与侍卫架走了耸肩惨笑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