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晚饭后这一句安慰，楚格答应了父亲的邀请，打算去他那住几天。

两个儿子还有母亲难得一同在家，楚林风虽刚送走父亲，心情却并不差。倒是林淑芬刚没了老伴，今天又折腾了一天，早早洗漱回了房。

父子三人坐在客厅聊天。

“还有十多天就要走了？”

“……嗯。”

“要有困难，你可以来找我，不论是生活上工作上还是情感上……过去我对你太严苛，也希望你别再计较。”最后那半句话，楚林风的声音格外的低，语气中依稀还藏了点遗憾，“……我知道你们做事有分寸也有担当，但承担不起的时候也别太逞强了，明白么？”

楚格隐隐觉得他话中有话，态度也有些奇怪。

“我明白的，爸。”

这场夜谈也没有持续太久，三个人各自休息去了。

关上房门，楚格终于不再掩藏满腔的忧心忡忡——程佑君那一点音讯都没有。他想起来的时候就往他手机上发上几条消息，甚至还打过几个电话，却至今没有任何回音。

楚格烦躁得恨不得立刻出门去找他，因为爷爷的丧事而强行压下的所有担忧瞬间全冒了出来。他烦躁得要命，想着要让穆成泽去帮着打听情况，又怕给他造成麻烦，只好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不断让自己冷静。平日里的镇定冷静全喂了狗。

楚悉嗅着他一身的忧心忡忡走了进来。

“哥，怎么还不休息？”

“来找你聊聊。”楚悉有些担忧，问得小心翼翼，“……你和程先生……是发生什么事了？”

楚格似乎并不奇怪他的问题。但楚悉的问题就像是水泵的开关，瞬间将他试图管理好的情绪释放了出来——担忧与不安，憋闷与彷徨，还有送走亲人的伤感，种种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而来。

楚格少见地红了眼睛。

看他这副样子，楚悉立即意识到这次事情没那么简单，只好往严重了猜。

“分手了？”

楚格摇头。

“……那是怎么了？”

“……他妈发现我们的事了。”

楚悉一愣，一时间心口也跟着一纠：“今天？在殡仪馆边么？”

楚格点点头：“是的，只是和他去周围走走，没想到他妈一直跟着他……”

楚悉眉一皱，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妈？”

楚格点了点头，继续道：“我过去就觉得，他对出柜有不小的心理障碍。这种障碍无关他自己的意志，他不是不想，他真的做不到。这一次，我可以确信了——哥你知道么，他离开我视线之前，整个人都是虚脱的，说话声音在抖，手脚都在抖。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回忆起那个画面，楚格的心口便隐隐作痛，“我一直在给他发消息打电话，但他一条都没有回。我想打电话让穆成泽帮我打听情况，却又觉得不合适。”

楚格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在抖，没意识到自己的哥哥也从来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可他满心都是城市另一头的程佑君，哪里会意识到身边人的担忧。他只觉自己压抑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之处，得了机会便肆无忌惮。

“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楚格又拿起了手机，不死心地看了好几回：“……哥，你说我和他会不会就此走到头了？”

楚悉欲言又止，安慰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究没说出口。

楚格也许并不需要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他比谁都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真正恰到好处的安慰少之又少，这些无法身处其中的安慰再出自真心，都只是旁观者知面不知心的拙劣推断。这样的滥竽充数除了让伤心人更伤心，或许没多大的作用。

“需要帮忙的话，告诉我。”半晌，楚悉留下了这样一句话，转身告辞了。

楚格一夜如坐针毡的焦躁总算也没有白受，快一点的时候，他真的等到了梦寐以求的电话。

是程佑君。

“喂——”

“程程你——”

“阿楚，我在以前住的出租屋这儿。我妈一直看着我，没给你发消息打电话。”

“你放心，我还好。”

也是，那毕竟是他的母亲，他那些担忧也是多余了。

楚格焦急了半天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那……她有没有说别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她要我去治病。”程佑君的声音不太大，却隐隐颤抖，透着几分沉重，“阿楚，有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一回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另一回事。”

楚格不知如何安慰，只好不断重复着几个字：“我懂的。我明白……”

程佑君说完这些，沉默了下去。半晌，他又开口说：“不过我想过了阿楚。”他的软弱似忽然被什么打散了，“这件事情上，我不会妥协。我一定会为我们的未来争取到底。我太明白我需要什么了，我不会松口的。”

“楚格，我爱你。”

疯魔

挂断了电话，程佑君拔出SIM卡，将旧手机关机，放回了抽屉的角落。

他特地挑了夜晚，蹑手蹑脚做完一切后，还屏息凝神试图听一听门外的动静。

客厅如死寂一般毫无动静，杜玉秋应该还在睡梦之中。

这一天对她来说并不好过。对谁来说都不好过。

程佑君长叹一口气，紧绷起来的弦松弛了一点。

得这寂静夜色的恩赐，他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好好想一想。

从午后到此刻十多个小时，他始终无法自控地被杜玉秋推着走。他别无选择地上了出租车被带到这里，别无选择地和母亲对峙，别无选择地把自己关在了这个生活数年的小房间里，别无选择地思考应该如何面对楚格。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反复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