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134)
“当年你要是能坚持下来,怎么可能有如今的问题。”
“到头来……还不是得找我。”
痛苦而清醒的的程佑君已然无法准确地解析每句话的意思。
后来,杜玉秋有没有离开房间,程佑君并不知道。
杨医生手里的治疗仪时不时就会通电,电流也时轻时重,程佑君摸不准他的规律。
他人生第一次想要彻底隔绝自己的感知。
本能叫他不得不鹦鹉学舌一般重复着违心话。
“同性恋不对——”
“我喜欢男人是不对的——”
“我要和女人结婚生孩子,传宗接代——”
“我不能让我父母担心——”
人间或许有天堂,可他在的,一定是炼狱。
孓然
杨医生的确是个折磨人的专家,他对治疗节奏的掌控实在娴熟。仪器何时停何时走,“病人”何时需食物补充,何时施压何时安抚。
时间流淌着,程佑君中途因为疲惫不堪睡过去一两回,但又被强制叫醒。
开始的时候他还试着哀求,但随着治疗进程的继续,他实在被折磨得精疲力竭,放弃了抵抗。
不知过去多久,这位杨医生所谓的“一次治疗”终于画下句点。
床上的程佑君几乎半死,他如同一瘫烂肉被铺着无法动弹。
杨医生利索地往他的嘴里塞了几颗药,又相当有技巧地往他嘴里灌水,动作没有丝毫怜悯:“吞下去。”
无论他学历如何,在公司贡献的利润有多少,在这位杨医生的眼中,他不过是垃圾变态,所以应该被这样“治疗”。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束缚在程佑君四肢上的金属环被解开了。
程佑君逃避现实一般闭上眼,放任自己的意识彻底放空。
杨医生将医疗器械收拾完毕,向患者家属叙述起当下的病情:“不用操之过急,一次治疗只能打个基础。”作为一个医生,他有一副好耐心,即便对上急着询问结果的杜玉秋也依然不急不缓,“最重要的是,今后的治疗千万得跟上,把病根治好才是最重要的。”
杜玉秋看着床上昏死过去的儿子,心中依然有万分的不确定:“一定能治好的吧?”
杨医生安慰:“放心,一定可以治好。我干这行快三十年了,已经治好了那么多患者。你儿子这样的,虽然病得是重了一些,但我也见过更糟糕的。尽管放心就是。”
他吩咐助手提起了医疗器械,招呼杜玉秋朝门外走去:“我刚给他灌了安眠药,看样子药已经起效了,醒来以后应该会好受一点。”他事无巨细地叮嘱,“按药量,最早明天上午才会醒来……你也不用亦步亦趋看着他,我怕你看太久,又心软。”
杜玉秋有些局促地点点头,决定听医生的话,不心软。
杨医生:“醒来以后你必须多和他说说道理,要是道理没有用,就让他好好想一想这几天的经历——让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是见不得人的,让他知道是非对错才好。”
“他心里有了敬畏,以后的治疗才能更顺利。”
“……”
杜玉秋一直把杨医生送到了电梯口:“杨医生,真的辛苦您了。”
杨医生点点头:“为了你儿子,我可是破例放下培训学校的事。你既然不愿你儿子直接来学校,那就务必把他看好了——你放心,下次治疗时间一到,我会准时过来。”
杜玉秋走回儿子的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门——如杨医生所言,她看到儿子的腌渍一定会心软。这时候的心软,会害了他一辈子。
房间里,程佑君机械地翻开了眼睛。
痛苦和畏惧挥之不去,此刻正牢牢占据着他的全身。
谁能想到啊……
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啊。
虎毒不食子,但以爱为名的伤害就变得顺理成章。
只是不被理解的性取向,只是“不一样”,就可以成为伤害的理由。
将自己放空了一个多小时以后,程佑君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他又渴又饿,可看着床头桌上的茶杯,恐惧却渗进了他的毛孔——那人曾用这杯子给他灌过药。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这整个房间都充斥了那位“杨医生”存在的气息。
程佑君毛骨悚然,他觉得自己的四肢似又被金属环固定住,太阳穴也被冰凉的金属片接触。
交迭的记忆让他一瞬间无法厘清自己究竟在什么时空。
若说这位杨医生是吃人的河神,那他母亲呢?她不就是将少女送给河神的三老?
他实在无法理解,在过去的岁月里,还会有那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他不想相信,但混沌的意识与极致的痛苦让他刻骨铭心——那就是事实,不容辩驳的事实。
他好像对那段不甚通顺的回忆感到过奇怪,但一切都被左手臂的两次骨折掩盖过去。
如今细想,那段伪装的记忆的确太说不通了——只不过被人揍了两顿,他怎么会对出柜恐惧到如此程度?
他该对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说一句感谢——那段可怕的过往,在自己还未足够成熟的时候,它选择了让自己忘记;然后到自己终于明白事理、拥有成熟三观、可以对自己负责任的时候,它让自己窥见了真相。
没有彻底忘记,也没有让他沦陷在痛苦的深渊之中。
夜又深了些许,房门外时不时有人来回走动。也许是一日的旅途完毕,也许是好友们互相串门为夜生活做准备。
人多,这是离开的好时机。
程佑君举起还在颤抖的手,将冰凉的水拍到自己脸上,勉强驱赶着药物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