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拯救落水狗(41)
看到艾斯特青黑的眼眶,行白忍不住问,“教授,您还好吗?”
艾斯特打起精神挤出笑容,刚要开口,爱丽丝就在旁边反抗起来。
她捶打艾斯特的腿,跑来跑去,无声尖叫。
别打招呼了。她想快点逃离这个讨厌的地方,一刻都不能拖延。
行白站在门口,被她撞到,愣了一下,让开了路。
爱丽丝直接冲了出去,压根没回头。
行白:?
她心虚地看向艾斯特,感觉自己做错事,急忙追出去。
爱丽丝坐在楼道阶梯上,用猫一样警惕的双眼,和她对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行白忽然理解了宋远柠面对自己时的心态。
她想了想,蹲在爱丽丝旁边,隔了几米远。两个人盯着同一面墙,放空大脑。
都是不擅长社交礼节的人。
“你踩到线了,”爱丽丝指着地砖的花纹,“如果你往左边挪一挪,就能在一块完整的图案里。”
“哦?”行白低头观察,然后把脚尖偏转方向,“现在我踩在两块的缝隙正中间,这也是平衡。”
爱丽丝抿嘴,“不对,你输了。”
行白笑了,“没有评判标准,你没法证明我是错的。”
爱丽丝平静地说,“如果这是我的游戏,你应该听我的。”
行白:“好的,那么我们从这里开始,一个图案正中间和几个对称图案的正中间,有什么差别呢?你和我的规则起点不同,但都能外延到同一个地方。”
爱丽丝:“路径不同,就不算一样。”
“那么这就是’我们’的游戏了,”行白说,“这条缝隙的存在本身没有意义,直到我们今天通过游戏规则创造了它的意义。”
“一切都没有意义?”爱丽丝问,“哦,是,我也时常这么感觉,你应该也明白,这些情绪突然击中我们,让我反复思考上学和治疗有什么必要呢?我希望把它们排在人生必做一百件事以外。”
行白似笑非笑,“如果我是珍妮,这时候可能会说,它们对你日后的正常生活很重要,比如找个工作养活自己,或者有一两个朋友,还有家人,让你不孤单。或许你能结合这些不感兴趣的知识和特殊兴趣创立一番事业。”
爱丽丝言语直率,“那我认为人际关系不重要,最无意义的麻烦,交流互动不会产生半点快乐,我不干了。这些精力就算不用在看书,也宁可躺着,我要独自在家过完一生。”
行白没直接否定,她也想这么做,但是,“你觉得可能实现吗?”
没有震惊,没有怒气,有的只是如同讨论“一加一等于几”般的平常。
爱丽丝心知肚明,表情沉重,“所以我要一辈子都和黑箱打交道,我不能接受……你行动了二十多年,现在找到吗?”
行白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远,“我也不知道答案,如果你明白了,或许可以教我。”
在大学期间,她兼职做家教时,和家长的关系常常比和学生的关系恶劣得多——许多次被拖欠费用,扣押举报,或者试课后突然解雇。
她在这方面总是不及格。在热闹的人潮中,她感受不到自我的存在。
当她看到爱丽丝一样困惑地沿着黑箱摸索时,她希望她能更进一步。
“有问题就去问你妈妈、夏洛特,还有珍妮和其他医生,别一个人硬撑……”行白顿了顿,最后只说了这句,“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哦……”爱丽丝迟疑着,“不能问你?”
行白:“老实说,我还走在你后面呢。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人士。”
她有种预感,爱丽丝会做得比她好很多。
*
“……爱丽丝是这么和你说的?”珍妮匆匆停笔,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你确实很擅长和她相处。”
“我很少遇到一样的孩子,但和她相处起来,确实很接近正常,”行白坐在上一次咨询来时坐着的沙发中,“她懂得如何处理设交,只是懒得运用在实际中。”
珍妮面庞柔和,让人感到十足的亲近,“按理说,我不该和你交流她的案例。”
“好吧,”行白往后靠了靠,稍微调整坐姿,“那谈谈我吧,既然另一位专业医生还在处理爱丽丝的状况,我们可以先来一回心理咨询。”
珍妮倒了两杯咖啡。
“我不喜欢喝,不过谢谢……”行白接过陶瓷杯,“在实际运用中的过程中,我遇到很多困难。是,我是有阅读相关的书籍,关于沟通、关于对话、关于表达和妥协……有人称它为一门艺术,我很难不赞同。”
行白的视线虚虚地落在她的双眼,“就像高难度技巧的杂耍,谈话中的人在高空钢丝绳上相向而行,我却天生不具备平衡感。我在表现和读懂面部微表情方面有些困难,一开始还以为是单纯的脸盲。我记得量表里有看到专业术语用来描述……”
珍妮补充:“面部认知困难,典型的特征。”
“谢谢,我突然想起有关的事,”行白思绪跳了一下,“我十几岁的时候非常认真地学如何与人对视,照本宣科,有本自称’三分钟教你读懂微表情’的书说,看眉心是不施加压力,看嘴是躲闪,注视双眼是真诚,避开眼神可能是不感兴趣……我居然信了,然后始终盯着别人的眼睛,直到和我谈话的人表达了生气或困惑。”
“你为此困扰吗?”
“当然,意识到自己的社交隔阂,却无法跨越它。这让人悲观,不是吗?”
珍妮见过许多类似的例子,“你需要新的适应方式,但这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