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说不了，她一介魔物，在这个紧要关头，不要凭白去增加他人对阿秋和无别宗的猜忌。

娘亲是极好的娘亲，在不秋被没因惹怒妖王被派到无别宗时，她每天都会给他讲故事，不管妖王怎么冷眼，她也会在月亮出来时抱着不秋唱童谣。

可是妖王没有对娘亲好，无别宗也没有对娘亲好，没有人对娘亲好。

就连他也离开十余载。

悠悠慈母心，惟愿才如人。

终不得。

在听到这里出事时妖王就赶来了，远远早过不秋，自然更快于追着不秋的纤凝。

威严如旧的妖王穿着金针银线的王服，负手立在失神的不秋面前，挡住了不秋看书桌砚台的视线。

他低沉不容置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娘亲必定不愿见魔王横行霸道，天下不平。别因为这件事乱了阵脚，不顾大局。”

不秋忍不住嗤笑，心想是否要拿那块砚台砸砸这个不识趣的老妖王。

这次纤凝没有在，所以他这么做了。

当妖王捂着头气急离开时，不秋收到了另一个人的邀请，徐徐踏入那个召唤阵。

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谁让纤凝不在，没人管他。

他在书桌上留了一块唤石，方便他能在那个吃人不吐骨的地方及时脱身。

阵法连接的另一端是魔王宫的大殿，此时阴沉非常，神秘莫测的魔王此时正倚着软塌吃侍女喂来的葡萄，听底下魔物跪着汇报些什么。

看到不秋的魔王心情似乎很好，他招手让侍女下去，示意魔物暂停。

不秋第一次见传说能毁天灭地的魔王，但也没有感到多少恐惧。他直直盯着座上的人，近乎平静地一字一字说道，“我会杀了你。”

“孤不是来听你要杀谁的，”魔王笑着挑眉，眼里尽是戏谑，“但孤可以告诉你，孤会杀你娘亲。”

话音未落，不秋像离弦的弓箭一般飞出，下一秒就攫住了魔王的脖颈，吓得一旁跪地的魔物脸色大变，作势要站起。

魔王大笑着咳嗽几声，招呼魔物跪下，“只有孤能杀，当然也只有孤能救。”

“不秋，孤很好奇，你这样在无别宗长大的东西，会选妖还是魔。”

不秋低眸，似乎是在思索。

自以为是的妖王，离他而去的娘亲，这应该是道很简单的选择。

过了许久，他兀地松开手，一旁的魔物也不禁长出一口气。

不秋看着魔王露出看不出是否满意的笑，又突然发狠地挟住他的脖颈，一用力，将他撞在软榻在，神色晦暗，“你会在我手里死得很惨。”

魔王这才有些意外地看着不秋掐着他的手，而后大笑，“孤很喜欢你。”

不秋嫌恶地松开手，在身上擦了擦，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乾坤袋里的另一块双生唤石，暗暗念咒。

“不秋。”魔王坐正身子，煞有介事地正了正衣襟。他一挥手，虚空中慢慢聚成黑气，凝出一个人形。

那人动了动手指，从大片黑雾里走了出来，噙着泪水带着哭腔喊道，“不秋。”

不秋不可控制地放下那块唤石。

他带着娘亲御剑直赴苍山峰时，一直想着魔王最后那句话。

“你心意已决，孤死期将至。你娘亲终究是魔族人，孤也终究不忍。”

他嗤了一声。

说谎。

他认真地看着娘亲，又回眸看了看不远处的苍山峰。

她身上确实有娘亲的气息，这是魔王骗不了他的。就算一定有别的什么，也恕他愚蠢，先当不知。

落在他熟悉的侧院，不秋突然有点迫切地想知道，纤凝会是什么反应。

不秋带回来了一个女子的消息马上像当初他化神一样传遍了。他没有等到纤凝回来，里里外外的人就撞开了侧院的门，将正在谈笑的他和娘亲双双围在中间。

许久不见的各位宗主都急哄哄地不知如何是好，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处死，紧接着此起彼伏，说动了在场所有人。

不秋捂着娘亲的耳朵，笑着对她摇头。

“上神！这是魔物！你被她蛊惑了！”

“不要听她的啊！她不是好东西！”

纤凝赶到的时候侧院已经乱成一团，宗主见她来了，忙招呼情绪高昂的弟子们让出一条道，众人见到纤凝上神，也纷纷避让噤声。

不秋抬头看着纤凝慢慢走过来，鬓间挂着细小的汗珠，突然笑了。

他也委屈地开口，第一次貂若恭敬地喊她，“师父，你听到了，他们都这么说，怎么办？”

活像一个祸国殃民的狐貍精。

纤凝忍不住轻笑，弯腰细细看着那个被捂住耳朵仍眉头紧蹙的女子，“这是你娘亲吗？”

不秋点点头，对上纤凝的目光。

“桃林殿四季如春，先让娘亲住在那里，好吗？”

四下寂静，不秋又点了点头。

其实还在魔王宫时，他就知道她会说什么了。

一支真正的离弦箭划破了平静的美梦。

不秋永远会记得那个拉弓的大义凛然的妖王。

箭矢擦过纤凝脖颈，正中眉心，女子若晨间薄雾，在大风刮过时消散不见。

不秋现在只能零零碎碎记得几个场景。

突然他化为狐爪的手正死死抓着妖王，那柄弓掉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

又是纤凝惊讶地回过身来，望着他，第一次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长老弟子大惊失色，口中念叨着什么他都没听到，只余下嗡的一长声。

他仓惶而逃，逃过思过崖，逃过妖王宫，最后恍恍惚惚来到了魔王宫。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