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青竹(87)
“他跟你着实相像,伤了也跑得老快,我和十六追都追不上——”
幸诗写到后面,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什么,语气越来越跳脱,似乎是想将前面那些不愉快的情绪在信中扫去。
只是……没派上什么用场。
云曈慢吞吞地收起信,颇磨蹭地将信对折几次迭好,仔细对着信角,也不知是在躲避什么。
她知道她昏过去时看见的一直追着她不放弃的人是谁了。
另一边的藏墨已吐完所有墨,一点一点地爬进墨盘去吸水了。
上封信写得密密麻麻,这一封却格外简单,只两个字。
这个字迹很陌生,但云曈知道这是谁。
昨日她用藏墨传信给幸诗幸月时,还向另一个人写了。
他模样是带着锋利的俊,字却内敛清秀,格外安静,和他的性格很像。
“无事。”
这两个字分明已经看清,云曈还是忍不住轻念出声,手指摸在字上,沾了淡淡的墨和蛊虫的口水也不顾。
“臭小子……骗人。”
信纸收进怀里时,女人的不满低语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等藏墨吞完云曈的回信时,布在她附近的结界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淡近无色的边际处漾起轻轻的水纹,云曈回头,与一道高大的身影对上了视线。
他一身清冷,连目光都淡淡的,云曈盯着他,好似根本不记得这几日发生的不愉快,先露出笑容,笑盈盈地叫他。
“寒崖仙君。”
子书玉未应,只眼神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像是要看清她的一切。
“我想下山。”她一点不掩饰,直接说出自己的愿望。
子书玉真的想不通,眉尖微蹙,问:“天霁山就这么不好吗?”
云曈摇头:“天霁山很好。”
子书玉明了,“那便是因为我。”
“不是。”云曈再次摇头。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一时无法接受。”说完,她起身走近他,笑意微敛,神色珍重,“可我离开并非是要与仙君彻底断清关系。”
“寒崖仙君,师徒与否,你对我而言都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她不是要与他划清界限。
这些年的师徒之情是真的,数年的照顾和陪伴也是真的,她对他的敬重崇拜和爱慕都是真的。子书玉待她的情义她终生难忘,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该因为那件事影响,也不能就此遗忘和消失。
子书玉永远会护着云曈。
反之亦然,云曈也永远都忘不了子书玉。
“你对我来说……真的……真的很重要。这份恩情,我永远都还不完。”
“只是……我真的没法再留在这里。”
子书玉很重要,可在这世上,她还有一个担心挂念的人。
而且,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没法让自己再像从前一样去面对他。
子书玉神色有些动容,却依然不愿,“为何不能”
云曈的笑意已淡到看不见,她看着他,一字一字地挑明他们此刻的身份,“仙君,徒弟爱慕师父,世人难容,是大逆不道。”
“那又如何”
子书玉固执到了极点,已让云曈有些头疼。
静了片刻,她再次开口,语气是近乎无情的平静,“仙君,那我便问一句,我在天霁山的事,善渊长老他们知道吗?”
子书玉皱紧了眉。
他不答,她偏步步紧逼,重复道:“善渊长老、掌门、四长老……他们知道吗?”
许久,子书玉才说出一个人,“灵烟知道。”
闻言,云曈轻笑了下,只是眼睛明亮,笑容却格外酸涩。
灵烟长老是青山宗除子书玉外待她最好的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会念云曈疯了不知事,可若真有什么,灵烟长老总是会护着她。
但善渊长老他们不一样,他们看重和坚守的和灵烟长老不同。
他们代表的,才是青山宗和世人的看法。
云曈叹了口气,声音很轻:“你明明懂的……”
子书玉动了动,却不能再说出下一句。
子书玉想留下她,可他也明白此事不便让善渊长老他们知晓。
云曈转过身,不再看他,轻声道:“仙君,你太心软,对我太好了。”
周围的梨花开得很盛,一眼望去,根本瞧不见别的颜色。
“可我很贪心……你想象不到的贪心。”
“你应了我的一,我便想要二。纵容了二,我便又会念起三……循环反复,永无止境。”
“你满足不了我。”
云曈盯着四周的风景,一眼也舍不得错过。
这样漂亮的梨花,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让我走吧。”
很久,梨花林里才听见白衣仙人压抑着的冷淡声音。
“待你伤好,我不拦你。”
天霁山在此刻陷入怪异的寂静,连风声都停下,无人敢惊动这两个人。
云曈的嘴角微微抽动,似要上扬,又控制不住地低垂。她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地上那道高大的影子,近在咫尺,却触碰不到。
她笑了笑,对着地上的影子,也对着自己。
“多谢仙君……”
“十年师恩,我绝不忘。无论何时,只要您需要我,云曈——”
“万死不辞。”
回桃花村
“已到琥庄,几位前辈说还有两日便能到青山城
。”
青山城再往上走几十里就是青山宗,青山宗再往里走几十里就到了天霁山。
云曈轻笑,继续往下看。
“……昨夜大雨,衣裳全湿了,有些麻烦。”
读到这句,云曈神色微柔。
这几日她与小竹全靠藏墨联系,起初少年还很内敛,除了必要的回复,其他什么都不说,云曈不问,他绝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