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四散，雨水一颗颗砸下来。

李夜泊找到季温的时候，季温躺在一块石头上，身体旁边倒着一颗折断的树，树身离季温的上半身很近，并没有压上去，树叶压在他的腿上，头发湿着贴在脸上，衣服被水和泥裹着，半边腿都泡在水里。

深红色的旧伞落在脚下，激起一摊雨水。

李夜泊冲过去把季温抱出来，季温的身体很凉，像一块冰。

李夜泊像用手拨开季温的头发，一遍一遍地喊他。

季温终于有点反应，很疲惫地回应:“李夜泊...”

李夜泊把季温抱起来往山下跑，用脸一下一下的去蹭季温，很急很乱。

季温的脸被蹭的有点痛，用力睁开了眼对李夜泊说:“李夜泊，你找到我了——”

一瞬间所有的疲惫，委屈与难过齐齐向季温涌过来，连同这场大雨一起要将季温淹没。

因为在李夜泊怀里，幸好在李夜泊怀里。

季温眨了眨眼，一颗泪混进雨里。

季温发了两天的高烧，清醒后浑身痛。

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季温把头偏过来，看到了李夜泊。

李夜泊问他:“要不要喝水”

季温摇了摇头，又把头转回去。

过了几分钟，季温再次把头偏回来。

李夜泊还是坐在床旁边，这次没有说话，先抬手摸了摸季温的额头，确认已经不烫了，又问季温还难受吗。

季温摇摇头。

李夜泊对他说:“医生说烧退了就没事了。”

季温终于开口说话，第一句话是:“雨似乎停了”

第二句话是:“李夜泊，这里是梦吗”

暴风雨的那个晚上，他避开倒下的树和砸下的石头，在山里找东西找到全身冰凉，体力不支。摔倒在石头上闭上眼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李夜泊把手背贴到季温的手背上，回答他第一个问题“今早天微微亮的时候雨停了”

然后又看着季温的眼睛回答他第二个问题“这里不是梦，外面乱糟糟的，但空气似乎很清新，要出去看看吗”

大雨冲刷了一切，把一些东西带走，又把一些东西留下。

李夜泊给季温披了一个很厚的外套，几乎把季温裹成了一个小圆球。

两个人并肩一直走，沿着这座沿海小城慢慢踱步，直到季温觉得有些累了，两个人坐在公路旁的长椅上。

李夜泊把肩膀贴到季温的脸颊旁，季温顺势靠上去。

“你骗人”李夜泊缓缓开口:“之前说过的，离开的话，不是要告知我吗”

季温用力捏着手，直到指尖微微泛红才松开。

他没看李夜泊，盯着地上泥泞不堪的一滩泥水对李夜泊说:“李夜泊，我很不好”

李夜泊顺着季温的目光也去看那滩泥水，干涩的嗓音中夹杂着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难过:

“你不要找我——”

“你不要等我——”

“你不要心疼我——”

“是因为说了这些吗”他问季温。

季温把视线从那滩泥水上移开，看向远处，雾气散开了一点点，他把头从李夜泊肩膀上移开没有说话。

因为这些，又不止这些。

李夜泊很想攥住季温发红的指尖，但因为季温把头移开了，他忍住没有伸出手。

“我在山里找东西”

一阵风吹过来，季温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不知道把东西放进山里是不是我的幻觉”

李夜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手把季温的手攥紧手心里。

季温任由李夜泊攥住自己的手，声音逐渐平稳:“那晚我很害怕，起初是害怕找不到，然后是害怕死，最害怕的是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虽然声音没有什么异样，但李夜泊敏感的察觉到季温在哭泣，他侧过身，把季温揽住。

季温把脸埋进李夜泊的衣服里，不一会儿，那里就湿了一小片。

李夜泊一下一下的顺着季温的背，又侧过头用鼻子轻轻蹭了下季温的脸颊。

声音那样轻地问季温:“衣服都哭湿了，怎么办”

季温仰着头去看李夜泊，李夜泊捧起季温的脸，吻掉了眼角旁的泪。

第三十四章

山里的树倒成一片，李夜泊从一块横在面前挡住路的石头上跳下来，转头去拉季温的手。

季温也跟着跳下来，脚踩到地上的时候，季温说:“我不是很确定，那是不是我的幻想”

暴风雨的那个晚上，被雨水淹没的时候，季温突然就觉得可能是幻想吧，或许自己并没有把东西放进山里。

李夜泊用了点力气攥住季温的手，把季温的手攥进手心里。

他不是季温，他没有资格这样说，但他是李夜泊，他本能的不想让季温困扰:“没关系的”他说，是那种十分让人安心的语调:“是不是幻想都没关系的，在山里找不到的话，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我会找到的，不论在哪里”

季温有点茫然地眨眨眼睛，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包裹着，像一件厚外套，暖洋洋的，包裹的不是他的肉/体，而是他的心。

李夜泊会给他这种感觉，当然，他并不排斥。年少的时候他会安心地享受这种被包裹的感觉，但时间过去太久了，两个人分开的时间里都慢慢长大，早已褪去了少年模样。

此时此刻，季温二十八了，李夜泊也一样。

仔细算算两个人年少相处的那段时间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二十八岁的季温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像十八岁的季温一样安心享受被李夜泊包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