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芷伏在床沿边，斜看出去的目光落在闻博延被她握得平放着的手腕上。那里除了凸起的一条软骨外，还有一条一条粗粗细细的血管。

余芷挪了手指抚上那些血管，它是热的，那里边流淌的血液总归是热的。

闻博延从一开始的缺血性休克成了这副模样，可是没有人找过余芷的麻烦。他是闻家最重要的人，也是京都老爷子唯一的后人，如此要紧的人如今以这副模样躺在了这里，但没有人在余芷的头上记上一笔债。

不管是有理还是无理的。

余芷握着那些筋脉，最后是病床旁的仪器突然发出余芷自进这间病房后第一次听到的异样声音。

闻博延平静的脸似乎有了一丝痛苦。但在她的努力分辨后，又好像与先前无异。只是很快的闻博延的身体就有了明显的变化，他额头上的皮肤开始浸出细细的汗水。

闻博延显然是痛苦的，余芷恍了神。

曾经她对这个人有多么的熟悉，尽管对他的思想一无所知。余芷没有多想，出于本能，用手掌拍上闻博延的胸膛。

她五根手指握在一起，筑了个空心手掌，一下一下的，用了一种她早熟能生巧的力量去拍。

闻博延这是在做恶梦，她百分之百确信。

他一定是又走进了小妹讲给她听过的，闻博延自己向藏医描述的那条长满灌木丛的黑巷子。

“梧桐树，梧桐花，梧桐树上开了花，花朵变成花伞架，花伞飞过老树杈，花伞飞出破墙洞，花伞飞进黄泥缝。”

“梧桐树，梧桐花，梧桐树上开了花……”

余芷顺嘴念出这首方言童谣，这件事余芷曾经对闻博延有过误解。

闻博延梦里的人是死在他面前的亲人，他抓着让不要走人只是一个孩子犯的傻。人死了就只能是死了，没人能抓着不放。

但余芷怎么会知道闻博延这样的人也会犯这样的傻。

余芷顺嘴的喃喃念唱已经将病床上的人情绪平复下去，医生和护士因为监测数据的异常赶过来的时候，闻博延的心跳、脉搏都已经恢复如常。

闻博延的噩梦很频繁，医生能用的办法到最后就只能是镇静药物。

医院招待所的房间里余芷已经洗漱干净，木讷地坐在一道窗口前看着窗下冷寂的夜。医院那边的建筑是彻夜不熄灭灯的。

哪一间是闻博延病房的灯余芷分辨不清，即使每天都坐在这儿看。

今晚医院里的灯似乎比往常亮，又或许只是她看错了。

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房间的门被人从外边敲响。

招待所的装潢是不如通常星级酒店来得高档，但卫生条件优，安全条件更优。

余芷从沙发上离开，将门打开。

敲门的人是康武，康武满脸泪痕。

余芷的脸立刻就白了，但她心底的悲伤还不及成型，康武告诉余芷的事却是一件好事，病人有了苏醒的迹象。

医院里比往常更通明的灯火背后是一院的忙碌，病人的身体情况有了好的转变，那么针对其用药的方案，就需要做出调整，且是立刻的调整。

因为病人身份的特殊。

一院的专家夜半三更从医院宿舍、从不知何处的家中赶到医院，彻夜开会。

余芷不相信闻博延会就这么躺在一张病床上生活下去，也不相信闻博延真会醒来。

他们说他有了苏醒的迹象，希望她这个与病人最为亲近的人多跟病人说说话，说说过去病人在生活里在意的事，感到高兴的事。

余芷照做了，也跟康武有了同样的喜极而泣，但她还是想象不到闻博延真会醒来。

他频繁的噩梦得到了缓解，那又正好都发生在余芷守在病床前的时候。

这一天跟过去的每一天都一样，余芷在招待所的餐厅里吃过早餐，两手空空地来到住院部。

闻博延的病房门大开着，一群人先她一步浩浩荡荡地从走廊进了病房。

人群拥护的中央似乎有一辆轮椅，轮椅被推着，轮椅上自然有人。

走廊上有供家属休息长椅，余芷在长椅上坐到康武从病房里出来。先是脚步匆匆，看到她后停在她面前。

康武是得了一个人的吩咐，这是要去接她的。

病房里的人都离开了，病人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到了这个时候，病人已经做全了一系列的检查，也见了该见的人。余芷大概成了最后一个知道他已经苏醒过来的人。

余芷没有如康武一样立刻因为太欢喜而不知所措。

又或许这就是她的不知所措，“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董事长醒的时候是半夜，我们不敢来告诉你。”

“为什么不敢？”

“那是半夜，那样就打扰你休息了。”

康武是过来请余芷的第一人。立刻再从病房里出来的，最近最常照顾闻博延的一名男护士是第二个要将还在招待所里休息的人接去见闻博延的第二人。

因为算时间不早了，余芷应该起床了，她应该来看他了。

余芷被两个人带进病房，门扇推开的第一瞬间，坐在床头翘首以盼的人立刻睁了眼睛看来。

脸还是那么苍白，但多了一双深邃的眼睛。人还是那样消瘦，但他朝她伸了手来。

余芷的一双脚已经踏进病房，双开的门扇在背后合上。

康武一直以来就是怕闻博延的。那名对病人一无所知的护工，只跟病人相处了短暂的几个小时，就和康武一样对他有了敬怕之心。

依旧会叫人惧怕的闻博延坐在病床上，蓝白条纹的病服显得人越发的消瘦，他对余芷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