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剑(171)
这小童约摸七八岁模样,穿了件灰蓝色的布褂子,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瞧着很是活泼。
但宁和总觉得有些怪异,垂眼盯他背影片刻,灵光凝于左目之上,竟渐渐隐约瞧见这童儿身后长着一条耷拉着的灰尾巴,正随着他跳起的动作左右晃荡着。
妖?
宁和心头一惊,下意识指尖微动,袖间剑光隐现。
那小童全无所觉,朝楼上走了几步,回过头,望着宁和道:“客人,这边走。”
怀中青云榜不见动静,宁和与他乌溜溜双眸对视,片刻后,到底没有动手,只沉默地跟在这小童身后。
宁和的房间位于二楼向阳处,雕花红木门上挂着铜锁,里头床有纱帐,两桌一案,陈设倒也称得上一句干净整洁。
那小童站在门口把钥匙给她,口中说道:“客人,就是此处了。可要热水茶汤?”
宁和这些日风里来海里泡的,还没正经梳洗过一回,便要了热水。
她低头看那小童,问道:“你叫石板?”
“是。”小童点头,“客人,我家有六个兄弟,大哥叫金板,二哥叫银板,三哥铜板,四哥铁板,我是石板,还有个六弟木板。”
他想了想,补充道:“先前领客人进门的,是二哥银板。”
这……宁和失笑,民间取名大多随意,然而听着这豆丁大的小娃一本正经地报出这一连串名来,也实在有些逗趣。
她语气和缓了些:“原来如此,怎不见你家大人?”
童儿说:“大人出门了。”
宁和又问:“翠姑可是你家姐?”
童儿摇头:“我只有五个兄弟。翠姑是……”
他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是店主的小妹。”
宁和眉头微动,心中思量。她原以为那翠姑就是此间店主,却不想另有其人——又或者并非是人。如此,那就要从长计议了。
宁和不再发问,那小童便转身出去。
宁和瞧着他拖着那条灰毛尾巴消失在门后,走过去将门扉合拢,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在桌边坐下,陷入沉思。
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门外传来声响,宁和抬眼,就听门外响起翠姑刻意压低得格外柔媚的嗓音:“客人,客人?翠姑给您送水来。”
宁和开门一瞧,不由愣了一愣。
入眼先是一只大桶,里头水面高至桶沿,热气袅袅。然后才是桶后的翠姑,她双手环举着这只几近她人高的大桶,走起路来不仅水波不晃,还有空别过头朝宁和抛出笑眼来。
这桶水便是叫两名壮年男子来抬,恐怕也不会如此轻巧。
宁和让过身,瞧着她举着木桶进屋,弯腰放下,再回过头绞着耳侧的发丝朝自己抿着嘴巴笑。
宁和运起灵气于左目,瞳中花影乍现间朝她仔细一瞧,果然瞧见了这翠姑一身裙裾之后也有条灰扑扑的毛尾巴,一晃一晃,比方才那小童的那条要大上许多。再抬眼看那张脸,莫名也觉得有些毛乎乎的,发间还藏着双若隐若现的立耳,也是灰色的。
宁和细看了片刻,有些分辨不出。光看那耳朵,说是狼是狗,又或者猫狐都有些可能,再观其尾,大约不是狼就是狐。
只是不知此等兽类化作人形,还在此地路边开了一家客店,究竟意欲何为。
那翠姑放下水桶并不离去,磨磨蹭蹭地留在宁和房内,想要同她搭话。
宁和有心想探明她是何目的,便也不动声色,听她开口。
就听翠姑笑盈盈地问道:“客人是要往大赵去吧?近日天不算冷,明儿一早,天将亮时走,入夜就能到那落金坡,趁夜里翻过去,渡了淮水,就能到番南了。”
宁和朝她颔首:“多谢姑娘指点。”
这也是她行至此处宿店的原由。宁和虽原就是大赵人,可她身上如今一纸文牒也无,原本岐山县的“宁和”也不当无端出现在这西域鱼乌之地,因而她如今与黑户也无异。
若想从大赵关隘走,少不得许多麻烦,于是只能选处荒野地界,自行翻越入关。
番南多山,乃是大赵最西一州,宁和原是随意选了处矮些的山头走,未曾想倒恰选中了一条“大道”,连客店都修有这么一间。
“客人不要如此客气呀,叫妾翠姑罢。”翠姑娇声说,“不知客人是何方人哪?”
宁和道:“原是大赵人。”
“那此番正是回家去了!”翠姑笑道,走到宁和身畔,“客人是做什么的,怎地到了这鱼乌之地来了?”
宁和想了想,说:“一介书生,到此地……是为游学。”
她早年确是身负书囊,独自周游数地,如此答复却也不算全为虚言。
“竟是个读书人!”翠姑喜道,扭着腰再度往前凑来,肩头几乎要挨到宁和身上:“客人姓宁,妾斗胆,唤您一声宁生可好?”
宁和微微蹙眉,往后退了一步:“姑娘客气。”
不想翠姑见她后退,情急之下竟伸手一把拽住宁和衣袖,急急道:“妾平生最慕读书之人,客人身为女子,竟也能读书治学,实在叫妾心慕不已,若能常伴身侧,为奴为婢也是再好不过!”
宁和着实没料到她会忽然张口吐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愣在原处,不知如何答复。
眼看着翠姑在她跟前双膝一软就要跪倒下去,宁和连忙抬手扶了她一把:“姑娘慎重,不可如此。”
翠姑把着她的手腕,仰起脸,一双眼切切地盯着她:“还请宁生收下妾罢!”
宁和想扶住她,可这人就跟没骨头似的,手一伸过去她就顺着往她怀里倒,一松开她又往地上跪,一时不由大感头痛:“姑娘,姑娘你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