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酒(120)
她揉着兔子的脑袋,左右端详,还要拨开长耳朵细看,怀里的兔子终于被她烦得恼了,后腿胡乱蹬蹬蹬,几下就用力蹬开了她,飞快窜向远处。
“你竟敢踢我!”
她生了气,想要去追,殊不知逃窜的兔子甩起一大股灰尘草屑,她一不留神就吸了满满一口,立即蹲到原地狼狈地咳个不停,咳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贺若仁冷眼看着她。
……好像个傻子。
他握刀的手又默默收了回去。
落日霞光逐渐沉入沙洲尽头,天穹被暮色浸染,大地的余晖也一寸寸被侵蚀干净。
戌时马上就要到了。
黎梨轻而易举就能发现,身边的“羌人”都在兴奋,摩拳擦掌,狂热地盯着即将开启的城门。
她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不知沈弈有没有及时截住云谏与萧玳,也不知短短的半日工夫,够不够他们布防。
还有城里的百姓该怎么办,他们还会出城放花灯吗?
黎梨瞧着身边这群胡虏的反应,不用想也猜得到,他们带来的人马,应该都藏在了窄叶林里。
百姓们手无寸铁,若当真出城放花灯,那与无知的绵羊走入虎穴狼巢有何区别?
黎梨甚至无暇去想自己该如何脱身,只盼那城门闭得更紧一些,好结结实实地拦住自己封邑地里的子民。
然而事与愿违,城门起闩的动静遥遥传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她身旁的贺若仁就笑出了声。
“节庆开始了呢,郡主大人。”
黎梨揪紧手边的裙摆,看着朱红斑驳的城门洞开,一道道百姓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下。
她的心都提了起来。
远处,人人手里捧着花灯,苍白烛光才豆大一点,但人影憧憧,无数渺小的烛光就汇成了银亮的长河,从城墙蜿蜒流出,淌向护城河畔。
黎梨希冀落空,只能祈盼沈弈他们另有布筹。
贺若仁的心情,显然比她畅快得多,他望着倾泻而出、已经临近身边的郜州百姓,笑得堪称猖狂。
“与关外相比,你们大弘百姓的身板当真是薄弱啊,就这点斤两,能挡得住金赫的铁蹄吗?”
黎梨同样望着趋近的人影,竭目张望之下,跳得杂乱的心又渐渐平稳了下来。
“你说什么,什么金赫?”
她似不明白地反问。
贺若仁笑意更狂,正要让这天真无知的小郡主见识一下金赫的屠刀,又见她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掌:
“哦,我知道了……但我们平日里都不说‘金赫’的。”
黎梨笑得轻蔑:“我们都称之为‘胡狗’。”
贺若仁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狰狞,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
他皮笑肉不笑道:“如今金赫国盛兵强,而你们大弘还只知道用嘴皮子雕花呢?”
“难不成你们当真以为,一国宣威,靠的就是这些多余无谓的节庆吗……”
黎梨有些怜悯地望着他,似乎在同情他的无知。
“光靠节庆,当然不能宣威。”
她摊开手,示意他看清河畔上幽光阴森的白烛。
贺若仁心里蓦地一跳,就听见她令人恶寒的话音。
“我们宣威,靠的是给胡狗送葬啊。”
贺若仁身形一凛,意识到大事不妙,然而还未拔出刀来,就猛地被一把粉末迎面袭中。
辛辣的气味刹时散开。
“啊——”声惨叫撕破护城河边的宁静,贺若仁当即倒落地面,捂眼痛苦地打滚。
胡虏们眼见首领情况不好,纷纷惊怒地抽出长刀,而黎梨早已转过了身,飞奔跑向百姓群中的一个方位。
“林子里!林子里有埋伏!”
她大声提醒道。
沿途的百姓听言,立刻丢下手中的花灯,从腰间抽出软剑与长鞭,原本还老实可欺的身影,转眼就在寒月之下变得气势凌人。
有道清越的女声高声喝起:“将士们,随我杀了胡狗!”
是钟离英。
乔装成百姓的城防两军不再藏拙,应和冲杀声此起彼伏。
黎梨在充耳划过的呐喊声中,穿越寒风,用力扑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黎梨!”
少年展开的手臂紧紧环住了她,只一刻又忙不迭地松开,拉住她检查:“可有受伤?”
黎梨按下心里的紧张,胡乱摇了摇头。
“你哪来的胆子,竟敢主动挑衅发难,也不怕把我们吓死。”
云谏揉了把她的发顶,又远眺着那边滚地的贺若仁,问道:“你朝他洒了什么东西?”
黎梨扯紧了腰侧的胡椒粉锦袋,答得老实:“哥哥给的,叫我拿来对付你。”
云谏嘴角抽了下:……
对付他的?
那边的胡人发现事情的进展脱出控制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吹响了起事的尖哨声。
一时之间,窄叶林里树枝晃响,数不清的交杂脚步声从林子里冲出,还未见人,便能看到冰冷的刀刃在暗夜里折射利光。
早在河畔的胡人也跃身而起,挥着长刀与城防兵们杀到了一处。
周边血肉横飞,不远的萧玳一剑捅穿一名胡虏的腰腹,朝云谏喊道:“你先带她走!”
云谏应了。
可这河畔的胡人今日都见过黎梨,知道这模样娇弱的少女就是蒙西的封邑主,杀她一个,或许还胜过杀百姓三千。
没有胡人愿意放过她。
黎梨被云谏护在身后,但面对成群涌来的胡虏,仍旧避得艰难。
刀光剑影凌乱,云谏才抬剑挡下迎面袭来的一刀,侧锋又有一柄寒刃朝黎梨砍来。
这画面实在熟悉,他没有犹豫,又要抬手去挡,谁知一把纤薄小巧的刀刃率先一步,被黎梨握着狠狠插进了敌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