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酒(72)
她说:“其实我不觉得冷。”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云谏不免怔愣。
黎梨终于转过身,面对他挑起桃花美目,问得漫不经心:“这斗篷一定要披着么?”
云谏莫名从她这一眼里,看出些河溪瀑布那只白狐狸的影子来。
他还没想明白,黎梨已经探指勾住了颈间的系带绳结,绳结轻巧脱开的下一刻,斗篷划落,娇俏妩媚的绛红鸢花瞬间绽放在望塔之上。
云谏微一定眼,看清身前人的模样,当即局促得后退了半步
。
黎梨这身衣裙改自蒙西款式,与京中端庄的华裳大不相同,这身衣裳轻薄修身,像是从她肩头披下一层柔软水雾。
寻常距离看着还好,可他们二人相挨在一处,云谏身量又高,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稍低领口里的精致锁骨,还有隐隐勾勒的柔软线条。
云谏忍不住又退了一步。
黎梨悠哉打量着他飘忽的眼神,还有清许月光下逐渐明显的微红耳根,她好像看到自己站在了比武台的高地上。
她心情很好,故作惊讶地掩嘴:“你最近好容易害羞。”
云谏:“……”
以牙还牙,报应来得真快!
云谏果断要往后退,黎梨却容不得他逃,想也不想就倾身抱住他的胳膊,凑近了问得满脸无辜:“为什么啊?”
云谏僵硬地缩了缩手,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看,只敢盯着她的发顶,开口就认输:“是我错了,我不该……”
黎梨还没和他算完账,哪里会听,笑容里的顽劣气更深。
“现在就这样害羞了,待会可怎么办呀?”
云谏站在刀尖上,更敏锐地捕捉到危险。
这句话似乎与他方才说的不一样。
待会,什么待会?
他警惕地疑虑着,黎梨已经牵起了他的手,气定神闲地按在了自己的腰侧。
几乎是同一时间,黎梨毫不意外地听见他呼吸凝滞的声音,好似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听见他心跳乱了两拍。
黎梨得意洋洋地弯起嘴角:“你说,到底是谁害羞了?”
她这身衣裙表面看着无异,腰间的缝裁却有玄机,开了个不大不小的镂空口子,手放上去就能越过软滑的布料,直接碰到底下的肌肤。
云谏触指尽是细腻,他愕然得不加掩饰,甚至无意识地移了下指尖,似乎想确认这是否自己的错觉。
对面的黎梨却觉得他今日的指腹粗糙了许多,好像凭空多了几道硬质的突出。
她被他这一下挠得发痒:“你手怎么了?”
黎梨没忍住旋侧身子,当即就要扭开,殊不知碰巧云谏反应过来,也着急忙慌地要甩手,二人一左一右地动作,“呲”一声就把那道镂空口子扯开了。
两人意识到麻烦,生怕这身柔弱衣裙要裂开,慌里慌张又猛然回撤动作,结果一右一左两道力遽然撞到一处,两人“嘭”地一声,头撞上了头,险些栽到地面。
云谏眼冒金星,晕头转向时狼狈伸了把手,将黎梨扶稳。
但似乎有些不太对。
待他回神,就悚然发现自己的手不知怎的闯进了那道衣裳裂口,正正覆盖在她的心跳上方。
怦然的柔软与指尖手掌贴在了一处,二人齐齐顿住一息。
黎梨的尖叫声几乎划破城楼:“云谏——”
“我的错!我的错!”云谏也崩溃大喊。
“你手拿出来啊!”
“卡,卡住了!怎么还有绳子啊!”
“快点!”
“我我我我在解了!”
“别碰那里啊——”
“好好好,你别哭啊……”
良久之后,黎梨重新裹紧了斗篷,像朵自闭的蘑菇一般靠在望塔角落里。
云谏握剑挽弓的手一向平稳,现在却虚软得发抖。
他远远望着角落里的蘑菇,踟蹰几番,硬着头皮上前:“黎梨……”
黎梨气不打一出来,捡起颗小石子就往他身上扔:“你——”
她难以启齿,只得骂别的:“你手上长刀子了吗,刮得我疼死了!”
云谏老老实实挨了一砸,他没将这不轻不重的力道放在眼里,反倒是听她说疼,更有些紧张:“若是你觉得疼的话……”
黎梨冷笑:“怎么,再帮我揉揉?”
云谏一哑:“……”
他觑着蘑菇的脸色,蹭着步子凑到她身边去。
蘑菇直接撇开了头。
她神情冷峻地听着脑后的窸窣动静,打定了心思决不搭理他,不承想,有一物绕开冷峻,递到了她的面前。
身后的人小心道:“这几日给你做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黎梨只看了一眼,视线便凝住,哑然张了张口。
是一支红玉簪子,玉料古朴润泽,半面宝相花纹盘结缠绕,雕刻其上。
云谏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常年带着的红玉簪子本是一对,只是那年云家归京,我的马匹意外踏碎了其中一支,从此宝相花就不再周圆。”
“我一直想要弥补,但那是锦嘉长公主管领蒙西时,选的蒙西老玉矿的料子所造……老矿早已停采,相同的玉料再难买到,无奈只得一拖再拖。”
他见黎梨稍微转过了身子,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前些时日我下乡的时候,去了老玉矿那边,运气实在不错,几番询问竟然被我找到了一位矿工,在他那里买到了留存的相同玉料。”
云谏将那支簪子放入她的手里:“这是我这些日子里磨刻的,你看看……”
黎梨低头摩挲着玉簪,感受到玉质的温润衬手,一时无言。
她静静站了会儿,然后摘下自己发髻上的红玉簪,与手中那支并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