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野奔(58)
生死之交?兄弟?再不济,至少也会是朋友吧。
虽然他从没有表达过,但在心里,他已经把她当做挚友了。
然而纵使裴预再自信,也完全没有想到会是那两个字,完全在他预想的答案之外,以至于他听到之后,心跳都空了一拍。
江蒙是无论如何不会说谎的人。
所以她这样说……
……难道心里真的是这样想吗?
难道说,因为这段经历而有错觉的不止他一个,她甚至比他更严重,甚至把他当做那样亲密的人了吗?
裴预大脑一片空白。
冷静。他告诉自己,心跳却不听使唤,剧烈的如同擂鼓。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努力回忆江蒙这一路上的表现,试图从那些画面中捕捉到一丝暧昧,得出她动心的答案。他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从第一面起至今的每时每刻都记得。
他想起他们从客栈坠落的瞬间,雷雨心跳声中近在咫尺的她的眼睛,想起她牵着他手在山林中狂奔,干燥掌心灼人的温度。她喝水时脖子扬起的弧度,蹲下去在溪边洗脸时小臂的线条,她抬起头,浓黑的眉眼挂着水珠,在阳光下清澈晶莹。
她看着他时很专注,很认真。
一时间脑袋里好像万花筒,晕乎乎的,全是她各种样子。
下一刻又都消散不见,只剩那一双眉眼,专注地凝视他。渐渐的,他似乎从那样的眼神里捕捉出某种幽微的、动人的情愫。
好像是真的。
江蒙真的心悦于他!
这却让裴预左右为难了。他只是把她当做重要的好友,并没有逾礼的心思,所以自然不能接受她的感情。
可若是拒绝,又害怕她伤心。
万一这是江蒙第一次喜欢别人怎么办?
裴预没有动过心,可他那些朋友里不乏情圣,也曾教导过他初恋最为深刻难忘,若是被伤了心,真是一辈子忘不了。
他不想让江蒙一辈子都会为这事儿难过。
怎么样才能委婉地、明确地、同时又不伤害她的拒绝呢?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路。
然后江蒙告诉他都是假的。
那一瞬间真是羞愤欲死,裴预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似乎全身血液都涌上来了。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脸和脖子一定红透了。他实在不想在江蒙面前如此失态,慌乱之下,只好落荒而逃。
现在回过头来想,江蒙那时那扭曲的神情,怎么可能是在发自内心地说话?只可能是在说谎,怎么可能真的把他当成……他当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自诩聪明一辈子,偏偏在此时蠢得令人发指。
真是全天下头一号的蠢蛋。
幸而这事儿江蒙并不知道,只是他的内心戏,不然,他真的没脸见人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山,已是下午申时。有了赵燕红的手令,他们顺利穿过寨子,在守兵的注视下出了寨门,顺着土路往外走。
两人肩上都背着一个赵小鹅亲手打的包袱,里头干粮够他们吃到下一个镇子。
江蒙走着走着,忍不住往回看。裴预顺着她目光回头,身后高耸直立的瓦石山上,已经几乎看不见赵燕红的大寨,茂密的树林掩映,只有仔细寻找,才能看见几面飘扬的旗帜。
“她们能成吗?”江蒙问他。
裴预抿了抿唇。
他知道江蒙当然是希望她们能活的久一些,更久一些,所以他还是不要打破她的希冀了。
不过不得不说,民间的形势比他想的还要糟糕。赵燕红这一撮人是一个缩影,一个赵燕红不可怕,就怕全国还有刘燕红、李燕红……
据赵燕红说,她们乡里传开瘟疫后,官府却并未采取任何措施。既没有下发药材,也没有开仓放粮,救济病人。反而紧闭官仓,导致城中药材、粮食紧缺,千金难求。
这和报给裴预的折子里说的完全相反。
官仓制度是他提出来的,即丰年粮食价贱时,官府从农民那里略高于市价买入,储存至官仓。到欠年时,粮食价高,再以低于市价的价钱卖出。这样一来,既可以让官府多了一笔进账,充实国库,又可以稳定粮价,造福百姓。
到今年年初,各地官仓无不充实,按照各州府报上来的数字来看,储存的粮食足够全国上下吃五十年。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赵燕红没有说假话。
那么当地的官员都在干什么?
究竟是昏了头舍不得放粮,还是官仓里根本就无粮可放?
全国各州府报上来的数字究竟有多少水份,人间蒸发的那部分粮食又是进了谁的口袋?
这种情况下,国力真的够支撑远征战事消耗吗?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裴预越想心越沉。
此时,身旁的江蒙忽然停住了脚步。裴预回过神,也停下来,转头望向她、
就见她表情十分奇怪,低头看了看脚下,纳闷地道:“奇怪……”
“怎么?”
“脚底下在震。”
其实裴预没有感觉到,但江蒙是习武之人,感官素来敏锐,她说在震就一定在震。裴预想起那天的泥石流,顿时大惊,心道难道就这么倒霉,又要碰上地震?
江蒙却否定了他的想法。
她说这个震法很有节奏,而且不是上下左右晃,显然不是地震,倒像是马蹄踏在地上。
她趴到地上听了一会儿,起身告诉他,有很多匹马正在往这里快速地奔来。裴预听完她说的,愣了一瞬,随即想到了是怎么回事。
“快躲起来!”他拉起江蒙就跑,“官军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