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近的距离，她都可以专注且清晰地去数他有多少根眼睫毛。

如果说，这段时间顾屿珩过得是昏暗疲惫，暗无天日的生活，是如同被抛进一个常年阴云密布，雾霭沉沉的树林里，没有半点阳光。

那么，在他睁开眼睛看见闻溪的那一瞬间，就像是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暖日。她的眼神、她的微笑，都是可以驱散他焦虑、戾气，一切负面情绪的存在。

“睡得还好吗？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闻溪抬手揉了揉顾屿珩的眉头，淡笑着：“睡觉还拧着眉，顾屿珩，我有没有说过，其实你可以和我抱怨这糟糕的生活的。”

她说着说着就动容了。

很多话，先前就很想说，可碍于距离，每次在电话里听到顾屿珩那毫无气力的嗓音，闻溪就开不了口。

她讨厌异地，讨厌出了事情不能陪在顾屿珩身边，更讨厌明明就已经很辛苦了，他还是一句话不说，一个人扛。

“还记得你跟我求婚的时候说过什么吗？说未来这一路，会和我一块打怪升级，可现在你分明没把我当成你的队友。”

闻溪双手托着下巴，苦笑着看顾屿珩：“珩哥，你是觉得我不靠谱吗？”

“不是……”

顾屿珩欲起身，被闻溪一把压下去。

“你别说话，我就是想埋怨你。”

没有人和闻溪说过，她生气起来，怪可爱的。嘟嘟囔囔一堆话，一句接着一句吐槽，嘴上说着不开心，可实际上却又抛下一切来到他身边。

顾屿珩被她逗得又想哭又想笑，世界对他尤其残忍，好在还有闻溪蹲在旁边缝缝补补。

“我说完了，你这是什么鬼表情。”

闻溪用力拍了下顾屿珩胸口，被他伸手一拉，整个人扑倒。

“我的错，我认。”顾屿珩喉结滚动，“是我忘了在你面前，可以不完美，可以示弱，可以向你抱怨，可以活得有棱有角。”

“你是要哭吗？”闻溪探手摸了下顾屿珩的眼角，几不可察的湿意：“喂，要你反思，不是要你感动。”

顾屿珩轻笑了一声，主动抬起下巴：“亲亲。”

原本跪在地毯上，半边身子趴在顾屿珩身上的闻溪，被他一揽，也爬到了沙发上。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接吻，亲吻里带着久违的温柔与安抚，像隔绝世界的喧哗，慢条斯理地化着彼此偏激的情绪。

修长的手指探入裙内，闻溪蓦地清醒过来，喘着气问：“阿姨，阿姨打扫好了吗？”

顾屿珩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脸，依依不舍又索要了一个亲吻，这才放开。

“我去看看，给你发消息。”

“好。”

整理好衣服，顾屿珩洗了把冷水脸才下楼。阿姨刚打扫完，正准备打电话叫他来验收。

“行，辛苦了阿姨。”

保洁前脚离开，顾屿珩后脚给闻溪发消息，很快就听见楼上关门的声音，紧接着轻快下楼的脚步声传入耳朵。

顾屿珩在门口等着，还剩两个台阶时，闻溪一跃，直接跳到了他身上，双腿灵活盘住，撒娇道：“你抱我进去。”

异地

后半夜，顾屿珩手机响了。

此后很多年里，回想到深夜里的那个铃声，闻溪仍会有一种毛孔肃然凛起的反应，她清晰地记得顾屿珩弹坐起身的动静以及那一瞬间，压低着惊慌，故作平静的嗓音——

“我马上过去。”

她也无数次懊悔脑海里第一瞬间涌上的猜想过于晦气，有种不合时宜。

“是阿姨出什么事了吗？”

顾屿珩光速穿衣的动作顿了下，没回头。

窗外的光线透进屋子，将他的侧影拉长勾勒，如风暴前选择收回翅膀压下锋芒的猎鹰。

隐忍着不爆发。

“我妈走了。”

整颗心像失重般下坠，脑中轰的一声，蔓延开的震慑力推着人在麻木中不停加快无意识的动作。

闻溪跟着起身，快速换好衣服，甚至还来不及扎头发，披散着就跟顾屿珩一块出门。

怕顾屿珩情绪波动，闻溪主动要求开车，但他没让。

车上，一股让人心悸的沉默，闻溪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双眼里写满了惊慌和刻意的镇定。

她不敢去看顾屿珩，生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眼泪与哀恸。

凌晨四点多的大道几乎没有车流，顾屿珩一路紧蹙眉眼，不时踩着油门加快车速，赶到租房时，门口围了警察和医生。

有一瞬间，他觉得眼前忽然就黑了。

猝不及防的剎车，闻溪惯性往前撞了下，她慌忙偏过头把住方向盘，惊呼一声唤醒顾屿珩——

“珩哥！”

孟颖给顾屿珩留了很长一段话，发在了微信里，因为是发给她自己的消息，所以家人是在整理遗物时才看到。

断断续续好几段话，分别是给顾屿珩、阿善、顾明，录的。

从前在顾家，孟颖总喜欢说他们一家四口是在一艘大船上，顾明负责掌舵，而她则需要时刻关注着桅杆。

后来顾屿珩飞速成长，她不再是需要顶在风浪之前，取而代之的是令她骄傲的长子。

她可以开始欣赏海上的风景，可以感受海风的力度，可以享受一切美好。

许是这一份松弛和幸福太让老天爷嫉妒了，狂风骤雨才会降临到他们这艘船上，滔天巨浪袭来，因她一人，让整艘船的人都陷入了危机与惶恐。

孟颖说，她这辈子只想当最漂亮的玫瑰，在不同阶段中都要是在盛放，而不是凋谢。

她不接受现在的自己，她一点都没有做好准备，每一个黑夜都很焦虑，每一个白天都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