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峰是个合格的听众。

他不会突然插嘴问为什么，他通常都是耐心地等方辙自己说。

“我其实无所谓有没有人领养。但孤儿院那种地方，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那里。我跟着院长去见了要领养我的人。”

“那人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

“褚先生，方辙来了。”孙院长说完这句话，将方辙往前推了几步，自己则站到了内屋的一角。

方辙被推了个踉跄，转头瞥了一眼孙院长，就见他对自己使着眼色。方辙无奈的又往前走了两步，他打了声招呼，“您好，我叫方辙。”

尽管方辙已经主动打招呼了，那人还是没有转过身。他的个子很高，是方辙见过的人里最高的一个，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修身得体。

从方辙进屋子后，那人就一直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不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方辙有些迷惑，心想：这个人真的是要收养他吗？

孙院长似乎也摸不透那人的想法，又小声道：“褚先生，您要不要看看方辙？”

方辙觉得孙院长的话听起来有些奇怪，而且今天的孙院长看起来挺卑微的，不像他平时那般“凶狠”，他似乎害怕眼前这位褚先生。

但七岁的方辙毕竟是个小孩，即便心里有很多疑惑，可他也不会说出来。他和孙院长都在等着那位褚先生转过身。

约莫过了十分钟，也没有任何动静，孙院长等得焦躁了。褚先生的心思他摸不透，可是方辙那小子居然也那么沉得住气。他瞪了眼方辙，心里有些责怪方辙太不会来事。

方辙像没感受到孙院长的目光似的，继续沉默。他不像孙院长那么焦躁，那人愿不愿意领养他，他一点都不在意。

方辙现在心里想的是，待会儿要怎么把谷雨哄好，她还在生自己气呢。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梅雨季节，南方总是多雨的。闷热潮湿，空气也跟着凝重。

窗户没有关，强势的雨水顺着一阵风，扫进了屋内。雨水似乎打在了那人的衣服上，西服的颜色变得深暗。

孙院长赶紧上前，“褚……褚先生，我把窗户关上吧。”

“不用。”那位褚先生总算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而温柔，但是透着一股不容拒绝。

孙院长上前两步的腿又退了回来，“好……好的，”他说。“那个褚先生……”孙院长面露纠结，只是这回没等他说完，对方转身看了他一眼。

孙院长顿时闭嘴了。

方辙也得此看见了褚先生的正脸。

*

“那是一张极其丑怖的脸。”方辙冷冷道，他嗤笑了两声，“贺老大，你要是看到那张脸，我估计你三天吃不下去饭。”

贺峰：“……”

有这么丑吗？

“真的丑。”方辙打了个右转，车子开在不怎么平坦的路上。路上遇到两个妇人带着个小孩，一身破破烂烂的。方辙剎了下车，快速地推开车门，打开了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袋食物和一些水。

贺峰默不吭声地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为。

直到两个妇人不住的感谢传来，方辙才又坐到了驾驶座上。

贺峰透过后视镜看到两个妇人合着双手对着他们的车子鞠了个躬。

他淡淡一笑。

心道：他的兄弟永远不可能步他的后尘。

因为他们俩本质就不是一类人。

“然后呢？”贺峰没想催方辙，但他总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要说些什么，“到底丑成什么样子？你多少形容下吧，我太好奇了。”

车子再一次启动，方辙挑了下眉，似是在回忆，“……这么说吧，他的那张脸就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像是被几条疯狗啃了。”

“……”

第 45 章

“被几条疯狗啃过……”这么一形容，贺峰确实有点能想象得到是有多丑了。简直是丑不忍睹。但是有一点他很疑惑，方辙怎么会如此评论一个人的相貌。

在贺峰看来，方辙根本不会在意旁人是否好坏美丑，更不会在谈及别人相貌时带有明显嫌恶情绪。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方辙这么说一个人。

“那你当时有没有表现得很害怕？”贺峰问。

“怕？怎么可能。”方辙冷笑一声，照实说：“没觉得怕。”

“哦？”贺峰有些惊讶，身子往后倾了点，侧转着看着方辙，怀疑问：“那么丑的一张脸，你一点不怕？”

方辙余光瞥了一眼他，慢悠悠道：“贺老大，虽然我那时候小，但我从小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贺峰：“……”

好小子，给你狂的。

“你别不信。”方辙收起了嘴角那股傲笑，突然正经道：“其实我当时真的不怕，震惊是有的，但你应该也知道，我对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人，一般情况下是没什么特别情绪的。”

“……这倒是。”贺峰点头。

“不过我还是有一点点好奇的，”方辙补充道：“因为如果他真的要领养我，我觉得自己需要多留个心眼。”

“啧啧……”贺峰唏嘘了两声，点评道：“你小子，从小就闷坏。”

……

怎么就闷坏了？

方辙颇不满意这两个字的点评，反驳：“nonono，贺老大，这叫机警！”

还机警呢？

贺峰眉头跟着抽抽了两下，但见方辙一副“就是机警，就是机警”的姿态，妥协道：“行吧，你机警！”

方辙满意地扬了扬眉。

贺峰无声一笑，又问：“然后呢？”

“然后啊……”方辙微微拧眉，微眯起眼睛，缓缓道：“我想想啊……他好像问了我一句，‘你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