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5)
长夜独行
一年半以后,隆冬时节。
深夜,月光透过窗棱洒在女孩儿的脸上,映照出她紧促的眉和额头上的汗珠。
在梦里,一片熊熊烈焰,火光冲天。
有一道曼妙的身影在崖边被人推下悬崖。
热浪喷涌而至,将一切烧成灰烬。
“好痛……不要!”季希呜咽着惊醒。
她睁开眼,只见室内是一片陌生的昏暗。
这不是她在福利院的宿舍。
季希惊恐地坐起身。
突然意识到这里是严靖诚让她暂住的公寓,季希的心中才缓缓松下一口气。
起身开灯,瞥见穿衣镜中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季希被吓了一跳。
后之后觉地想起那是她自己,季希不由得捂住眼睛,露出一抹苦笑。
她今天这是怎么了,竟一惊一乍的。
季希倒了一杯水,缓缓喝下。
平复心情以后,她想,也许是因为又梦见叶时冉的缘故吧。
季希明白,她的复仇其实并不坚定。
当人被逼迫到一个愤怒和不甘的临界点的时候,会冲动地想要用尽一切力量,去撕破黑暗与不公,去复仇。
在被胁迫的边缘,在濒死的时刻,复仇的愿望达到巅峰。
但是一旦当人有了喘息的机会,当接触到人间,那些愤怒和不甘渐渐会被时间消解。
因为没有人会真的愿意长久地在黑暗深渊里仰望人间。
向往人间,走进人间,是人的本能。
所以在偶然地一些瞬间,她常常会有一种今夕何夕之感。
她究竟,是怎样,把她自己的人生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到底,怎么就走上这条路了。
可每当她坚持不下去时,每当信念有些许动摇之时,那个崖底冤魂都会出来提醒她。
她应该坚持走下去。
不要质疑。
不要回头。
勇敢地走下去。
窗外天尚未亮,星月高悬。
季希再无睡意,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分析目前的情况。
大概一年半以前,她和严靖诚达成交易,这才能够治疗脸上的烧伤。
做完手术以后,她养病休养了大半年。
如今,她不仅长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连名字也换成新的。
现在,她叫做容清洛。
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
严靖诚为了让她的身份不被怀疑,在她做了烧伤整形修复手术以后,就去福利院办理手续,收养了她。
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不要让原来认识她的人把她现在这张脸和季希联系起来,另一方面是在为她之后接近林氏埋伏笔。
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因此,严靖诚要给她改名字,原本这个名字应该是以严开头的。
但是季希不乐意。
当时她说:“我们本就是在做交易,你不是真的收养我,我也不是真的要给你当女儿。我不跟你姓,我要自己取名字。”
严靖诚没说什么,只是问她想要叫什么。
季希想起她曾经对程景逸说的话。
天容海色,吾本澄清。
所以季希说:“容清,我要叫容清。”
严靖诚沉吟半晌:“不如叫容清洛吧。两个字容易重名,而且加一个洛字,抑扬顿挫,更好听些。”
季希那会儿刚做完手术,术后恢复等等还需要严靖诚的帮助,她不想和严靖诚因为这些事情闹得太僵。
念了几遍容清洛,觉得这个名字不算难听,季希就同意了。
从此,世上再无季希,只有容清洛。
容清洛深深叹气。
她的这个选择究竟是对是错呢?
容清洛摇摇头。
不论如何,就算不是为了她自己,哪怕是为了还埋在崖底的叶时冉,她都不应该再质疑对错,也不应该退缩。
余光瞥见摆在书桌左侧的一本相册。
容清洛拿起来,只见相册的封皮上有人笔走龙蛇地写着几个大字——“快乐书”。
下面是一行小字——“赠季希”。
容清洛摩挲着“季希”二字,告诉自己,忘掉季希这个名字,才能用新的身份去完成任务。
她起身,将这本相册放进收纳箱的最底层,盖子合上的瞬间,她明白,她也应该把对程景逸的想念一同收起。
院长妈妈已经去世,程景逸也杳无音信,没有人再护着她。
她必须自己面对一切。
就这样坐在书桌前思索良久,终于,东方将白,她的闹钟响起。
容清洛关掉闹钟,开始洗漱。
她如今每天在一家书店打工。
当初,她刚出事,浑身的伤,哪顾得上治疗毁容的脸,只想着保下命来。
就在她满头满脸都是纱布的情况下,林晶闯进她的病房。
大小姐纡尊降贵来到拥挤的病房,满脸嫌弃地让跟班把她留在学校的课本和作业一股脑扔在地上,留下一纸退学通知,然后便扬长而去。
在医院里茍延残喘的时候,她就这样失学了。
容清洛当时只有无能为力的满腔愤怒。
如今细细回想,容清洛品出一丝不同来。
林晶之所以这么想把她赶走,固然有程景逸的缘故,但是恐怕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当时在南山森林公园,她被打得奄奄一息,却并非完全昏迷。
她其实见到了叶时冉被林晶推下悬崖的那一幕。
但她那时候浑身动弹不得,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不要”,无人听到。
后来这些人行色匆匆地离开,以为她在火中必死无疑。
谁曾想到,程景逸会来救她,所以她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