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别管多累,陶今依然选择每天花两小时,各家各户亲自走一遭。
秋东合上笔,手电筒在夜色中发出明亮的光,这是最后一家,他对屋里的人?摆摆手:
“早点睡吧,明儿一早还得上学?呐!”
屋里李招娣的脚往出迈了一步,又迟疑的退回去。
秋东眼神好,见李招娣脸上的神色十?分纠结。温声问:
“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好对老师说吗?要不然和方老师或者陶支书说也是一样的。”
李招娣终于套上厚厚的棉衣,踩着棉靴,缩着脖子跑出来,小声对秋东说:
“周老师,我姨姥爷带着我表姨,半小时前出门了,我有点担心她。”
秋东对村子里复杂的亲缘关系,只有浅薄的了解。就是陶今在这边工作好几年?,也不敢说完全能摆弄清楚明白。
因为全村大部分人?都姓李的原因,再加上从一开始的近亲通婚,到后来寡妇带着女儿嫁给亡夫亲兄弟,亲叔叔的。亦或者小媳妇儿年?纪轻轻守寡,在宗族的主?持下同意让她小叔子兼祧两房的。
还有外地?寡妇嫁来本村,丈夫死后把前婆婆接来这边照顾,结果前婆婆和后公公成了一家的。
两家直接换亲的,祖上姑姑侄女先后给同一个人?做填房的,祖上舅舅娶外甥女的。
零零总总下来,关系里套关系,认真算的话?,村里老人?都得扳着手指头数一阵子。
因此?,秋东一时没反应过来李招娣说的表姨,究竟是哪一个。
李招娣轻轻指了她家斜对门儿,低声说:
“我姨姥爷想给我表舅娶媳妇儿,但是人?家要两万三的彩礼,我姨姥爷就想把我表姨嫁到隔壁村,给我表舅换彩礼。”
秋东心里骂了一声。
这人?他还真知道,李招娣这位姨姥爷,正?是前段日?子背地?里和人?嚼舌根,想给他家那个三十?八岁,身高一米五的懒汉儿子,娶方老师做媳妇儿,被?秋东当?场输出,最后双方不欢而散那位。
原以为他能消停一阵子,结果是把主?意打到亲女儿身上啦?
方才他去那边巡逻,他家老太太还说家里人?都全乎着呐。
原本这也不算多出格,谁都有临时想出门的时候,只要家里人?知道他们的去向,心里有数。为了避免麻烦,在陶今询问的时候说一声人?都在,双方都能理解。
可有了换彩礼的前提,就不得不让人?多想几分。
秋东略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
“老师没记错的话?,你表姨今年?才十?五岁吧?”
李招娣利落的说:
“十?五岁生日?刚过三个月,我姨姥爷说,在咱村儿里只论虚岁,我表姨今年?虚岁十?八。他都找人?打听过啦,十?八订婚,过两年?二十?结婚,警察来了也管不着!”
好家伙,还知道打听法定结婚年?龄呐,老头子也不傻嘛!
就是没打听一下,人?户口本和身份证只认实际年?龄,可不管他到底给女儿虚了几岁!想把十?五岁的女儿拿去换彩礼,得亏他想得出来!
秋东直接打着手电筒往斜对门去。
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都得确定李忠娣大晚上的,究竟是不是在家里。
李招娣一瞧,连忙对里屋的奶奶喊了一声,顺手扯了门口的围巾绕在脖子上,跟着跑了出来。
“周老师,您别冲动,我姨姥爷可不讲理啦!”
不讲理?
秋东冷笑一声,耍横,还有人?能横的过他周大少?
三两下到了李忠娣家门口,把门拍的哐哐响。
现在想来,方才他询问的时候对方家里人?帮着撒谎,指不定憋了什么坏呐。
想想他们一家打算拿女儿给儿子换彩礼,正?是重?视女儿的时候,咋可能对女儿大晚上的不回家,还能视而不见?
就像李招娣,十?三岁之前,留在家里帮爷爷奶奶干农活儿,带两个妹妹,洗衣做饭,完全顶个大人?用。要不是陶今几次三番上门做工作,十?三岁的她都走不进校园。
斜对门的李忠娣,也就是李招娣她表姨,只在陶今的努力下,去学?校读了两年?书,学?了点常用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去年?满十?四岁,她家里死活不让她继续读,等陶今知道的时候,她爸已经托人?送去南边儿厂子里打工。
工资大部分被?她爸妈收着,说是攒着以后给她哥娶媳妇儿用。每月只留给她八块钱生活费。此?事,她爸特得意,没少在村人?跟前炫耀:
“女娃子手里就不能有钱,要不然大手大脚的,心迟早要野喽!万一跟人?跑了,老子不是白养了一趟?”
秋东还听他好几次在陶今跟前阴阳怪气的说:
“女娃子读书有撒用?迟早都要嫁人?的,那不是给别人?家媳妇儿身上花钱嘛!傻不傻呐?您瞧瞧,不读书,每月给家里三百块,一年?就是三千,十?年?三万,她哥哥的媳妇儿就能进门喽,给我们老两口省了多大事呐!”
秋东都替陶今难受。
就那种人?,陶今还得一遍又一遍,耐心的和他讲道理,即便对方根本听不进去。
前段儿时间,也不知为了啥,那姑娘又回了村子,见人?也不爱说话?,秋东好几次在村里遇见对方,对方也只远远地?打个招呼就避开了。
越想越来气,秋东敲门的力道不免又加重?几分。
门迟迟不开,李招娣帮着一起叫门:
“姨姥,是我,招娣!我找表姨有点事,您开开门呐!”
结果她不喊还好,一喊,院子里刚还亮着的灯,刷一下全灭了!
秋东眼神瞬间就沉了下来,如此?做贼心虚的态度,他哪能看不出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