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46)
而后他又道:“臣为殿下开具方子便好了。”
齐珩点了点头,见江锦书安好,终是松了口气。
待药煎好,齐珩扶着她用尽后,齐珩温声道:“守灵你就不要再去了,有我在那里就好,你在这多歇息片刻。”
“可这样,不会被人诟病吗?”江锦书犹豫道。
杨舟蘅是她的祖母更兼外祖母,按律着斩衰之服,于堂前守灵,她若因身怀皇嗣便不去,恐惹非议,届时齐珩和东昌公主都怕是要被那些满口“仁孝礼义”的文人的吐沫星子所淹死。
齐珩定定道:“有我在呢,你安心歇着便可,有什么事我顶着。”
见齐珩如此。江锦书倒也不再说什么了。
江锦书握着他的手,轻声问道:“杨唯清的事...”
齐珩摇摇头,道:“国朝法度,断不可因人而废止。”
言下之意,杨唯清的死罪不可免。
“你不是答应了祖母吗?”江锦书不解道。
齐珩握住她的手,缓缓道:“答应归答应,我却未说一定要办到,总归有什么恶报都找我来,待我死后亲自向祖母赔罪。”
正因如此,他才要抢先一步回了杨舟蘅的话。
江锦书心软,杨舟蘅正因此,欲通过她来求这个情。
齐珩下定心的事,断无转圜之地,总归江锦书没答应过她什么,恶报不该找上她。
江锦书静静地看向他,而后垂眸思索。
她知道,齐珩都是为了她。
齐珩继续去守灵,江锦书静待在偏殿内,她换了一身素服后看向漱阳,轻声问道:“大长公主还没至梓宫前吗?”
漱阳默然摇了摇头。
江锦书喟然长叹,不禁道:“阿娘与祖母,就这般情分浅薄吗?”
顾有容入来,道:“不是情分浅薄,是除却血脉,已然不剩情分了。”
江锦书抬首看向门口之人,欲微微起身,顾有容忙扶住她,道:“妾刚从那里叩拜回来,想殿下身子不适,妾便来看看。”
“顾姨的话,是何意?”
顾有容缓缓抬首,而后叹息道:“三十余年了...原来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顾有容将当年之事徐徐道来,她垂眸轻声道:“当年的东昌公主与现在的东昌公主可谓判若两人。”
齐令月是高宗膝下长女,系中宫皇后杨舟蘅所出。
可谓娇宠至极。
然齐令月却非在其生母杨舟蘅膝下长大,高宗与杨后属联姻,杨舟蘅乃当时中书令之长女,更兼出身弘农杨氏,恁时杨氏势大,族中叔伯皆位列朝堂。
高宗不得已而立杨舟蘅为后,从此嫌隙而生。
杨舟蘅共一子一女,长子为先帝睿宗,一出生便立为太子,只可惜其性庸懦,凡事不就。高宗并不属意于他,只可惜碍于杨氏,更兼睿宗占了名分之便,嫡长子为太子,宗法之所,实不可易。
而后杨舟蘅诞下齐令月,齐令月性聪敏,数月即可识字。
高宗大喜,将齐令月带至身边亲自教养,由此母女分离,情分愈浅。
后来杨舟蘅的幼妹入宫,她叫杨文蘅,本是杨家欲稳固后位而送入宫的,犹善文墨之事,故拜尚宫。
顾有容说到此,笑笑道:“她当年的位置就与含章、子衿相同。”
掌导引中宫,兼管六局。
“杨文蘅比东昌大了不到十岁,她与东昌可比太皇太后与东昌更亲些。”
毕竟尚宫的身份比皇后的身份更自由些。
杨文蘅于东昌公主来说,不仅是血脉至亲的姨母,更是心意相通的挚友。
齐令月有什么新鲜玩意都会拿来给杨文蘅,她的所有烦心事也会尽数说与杨文蘅听。
顾有容垂眸笑道:“两个人好得就似一个人。”
“杨文蘅在时,哪怕东昌不怎么去皇后宫中,东昌也能记得她阿娘的好,时时关心她阿娘的起居。”
顾有容想到那个开朗豁达的女子,不禁笑笑道:“记得东昌刚喜欢上某家相公的小郎君时,她第一个告诉的人,便是杨文蘅。”
“是以杨文蘅给她出了个主意,要她穿上胡服带着男人的帽子,至高宗与杨后前跳舞。”
“这个主意也算半成吧。”
毕竟高宗确是下诏为她选驸马都尉,只不过不是她喜欢的。
顾有容又道:“东昌与杨文蘅年纪差不了多少,性子也相同,她二人最喜击鞠,她俩在的地方,众人一听打马球,便连连摆手。”
顾有容眼前似出现一团云雾,她又看到了两个身着石榴色窄袖长裙的女子拄着长柄杓子跨坐在马背之上。
何等意气风发。
那时的东昌公主张扬明媚,如大明宫中的一颗明珠璀璨夺目。
谢玄凌授课时,最喜爱的学生便是东昌公主。
东昌公主心思活络,不止好学好问,还时常带给谢玄凌一些番邦进献的新奇玩意。
高宗对这个女儿更可谓上心,所求必应。
东昌公主虽有些公主的骄傲,但亦有慈心与怜悯之心。
否则,她顾有容便不会站在这里。
那时的东昌公主常言:“女子便该读书,甭听什么女子便该相夫教子的酸儒之语,那些谬言不过是男子为禁锢女子而说出的狗屁话,与其为搏贤惠名而靠男子的庇护过一辈子,倒不如自己学些真本事,让男子刮目相看。”
并放言,只要谁想从她这学真本事,便尽管来,不拘身份之别。
她皆倾囊相授。
杨文蘅亦赞同此道。
顾有容笑笑,而后叹了口气:“那段岁月当真是美好的,只可惜啊...”
江锦书轻声道:“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