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5)
齐珩抬头向他笑了一下,见王铎神色严肃并未缓和,与他的温润浅笑倒是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愧是工部尚书,修的好!”
“陛下只有这一好字?”王铎问道。
“不然呢?”
“陛下,先帝重佛教,大相国寺又是先帝出内帑【6】而建,亲笔御书,不可不重!”
“那中书令认为如何算看重?”
“广容僧人,重佛抑道。”中书令的言语铿锵有力。
齐珩心中冷笑,他一直有意于打压佛教,他对佛教本身无可置喙,可因佛教之兴而引起民怨确是屡见不鲜。
因对佛教的尊崇,出家人在晋朝的地位又何尝不是蒸蒸日上?
官僧勾结的事情他知道的不少,二者朋比为党,强征土地、逃避赋税,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而眼下中书令故意提出“重佛抑道”,这不是在和他对着干么?
“此举欠妥,现下国库吃紧,外邦虎视眈眈,且寺僧在蠲恤【7】之列,若人员再增,朝廷将不堪重负。”
“对皇考【8】之敬意,本不在此举之上,敬意由心,便是如中书令所言,心若不诚,也终究是徒劳无功,中书令不必再议。”
“陛下,如今流言纷纷,臣便也罢了,但有奸佞小人企图以此攻讦【9】天子,主谋者视朝廷纲纪于无物,可究其原因,难道不也是源自陛下这一直以来对佛的打压么?”
“先帝重佛,陛下若真对先帝有缅怀之心,何不如延续先帝之道?那些个小人自然再寻不到错处攻讦圣天子。”
“此事朕已晓得,朕已命大理寺接管彻查此事,王卿无须忧虑。至于重佛,有待商榷。”
王铎反问道:“那陛下对流言除了命大理寺接管,可还有具体应对之策?”
“臣以为,先帝爱重佛道,若陛下也能如先帝一样将佛教推崇为诸教之首,流言自能破灭。”
王铎这是想拿流言的事说服他。
“中书令何苦以流言之事来说服朕?”
“朕已有打算,十日后,朕将微服入大相国寺,等朕回长安时,就劳烦中书令动动关系,将此事散播出去,如此一来,流言也可破灭。”
齐珩也不是个傻子,中书令拿流言压他,他就给中书令挖个坑。
若中书令成了,便是流言破灭,若中书令不成,那么他就要以此为由问罪中书令。
究竟是办事不力,还是心怀异心,全是齐珩说了算。
既然齐珩都说出口了,那么中书令只得应下,咬碎牙他都得往肚子里吞。
“中书令安心罢。”
王铎阴沉着脸道:“是。”
*
东昌公主府,江式微在给东昌公主染蔻丹,江式微悄悄瞧了阿娘一眼。
阿娘今日自出宫后整个人是说不出的光彩熠熠,回了府便拉着她要一起染蔻丹。
本来不是该江式微做这事,但她却让那位女使下了去,由她来帮阿娘染。
她看得出,阿娘今日很欢喜。
“孃孃【10】今日怎的如此欢喜,可是有喜事?”式微轻声问道。
东昌公主揉了揉她的头,眼光柔和的看着式微,与她道:“是有件喜事。”
式微正想听东昌公主讲讲喜事为何,便听她道:“晚晚,你快及笄了。”
及笄?原来是为此事。可这事也不至于孃孃出宫便这么欢喜啊。
除非……
女子及笄之后,便可许人家了。
莫非,孃孃是想……江式微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东昌公主怕不是给她许了个亲事罢?
“晚晚,你已然是大姑娘了,及笄之后也是要嫁人的,阿娘便是想再留你,怕也是不成的。”齐令月唤着她的乳名。说到底还是因为江式微不在她的身边长大,所以齐令月对她,总觉得亏欠。
她恨不得将天下最宝贵的东西捧在江式微的面前。
“儿不想嫁人,儿只想陪在阿耶和阿娘的身边。”江式微停了停手上的动作,诚挚地看着东昌公主。
她倒是真想让东昌公主明白她的心思。
她不想嫁人,起码是现在不想。
眼眸如秋水盈盈,让人心疼。
“又在说胡话了不是?”东昌公主柔声嗔怪着她。
不知东昌公主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懂,总之,式微心下一凉。
“儿不是在胡说,儿其实是很羡慕顾姨的。”江式微低首在东昌公主的指甲上抹了凤仙花的汁液,用白布包扎后,抬着头看向东昌公主的双眼一字一顿道。
东昌公主闻此话,面露不解之色,问道:“羡慕?”
在她看来,顾有容这前半辈子过得甚为辛苦,家道中落、落入宫廷、贵妃磋磨,纵然后来一步步从内人、尚宫、甚至哪怕现在是坐上了昭容之位。
外人看来是风光无限,但她却知道,顾有容走到这一步是有多艰难。
所以,她并不理解自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女儿为何会羡慕顾有容。
明明生来便是黑夜中高悬的皎月,却偏偏要去羡慕从泥泞中生长的蔷薇。
江式微点了点头,道:“对,儿真的很羡慕她。”
“其实人之一生,看似很长,实则很短。”
江式微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继续道:“天地蜉蝣,沧海一粟,心之忧矣,于我归处。男子固然能有选择,可女子呢?”
“女子能选择的少之又少,儿羡慕顾姨,是因为在众人还怀着鹤立企伫之心独守的时候,她依然能够在这个浊世中辟出自己的路,无论对错,毅然决然地走了下去,这是很可贵的。”
“或许阿娘觉得我这是胡话,世人皆觉得女子生来便是要嫁人的,不嫁人便在人世间无法立足,可儿还是想说一句,女子只靠自己也可以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