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179)
“这是先帝留下来的,一直收在库里,此玉存放于角落处,险些让人忘了这块美玉。”
“美玉落尘,是可惜了。”江锦书轻轻叹息道。
“是以美玉配佳人,才算不枉。”齐珩笑道。
江锦书将那玉块捧在手心,反复辗转,她细细打量,思忖片刻而后道:“我想到一文。”
齐珩笑笑,欲听江锦书接下来之语:“什么文?”
“《孔子家语》中的《问玉》一篇。”
“此文我读过,尤其前面的论玉部分为我所喜。”齐珩低头看着她的笑颜。
江锦书扶住他的肩头,缓缓起身,在榻上与齐珩面对面坐着。
江锦书对上他的目光,随后垂眸看着他腰间所环玉珏。
她忽然伸出手,将那玉珏抓于掌心,她定定道:“君子比德于玉,温润而泽,如仁。”
“缜密以栗,如智;廉而不刿,如义;垂之如坠,如礼。”
随后江锦书轻轻敲着那齐珩的那块玉珏,玉珏在烛火下显得极为清透,响声清脆。
江锦书悠悠道:“叩之,其声清越而长,其终则绌然,乐矣;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
【5】
齐珩喜欢佩玉。
玉也的确很配他。
温润而泽,至善至美,他当得起。
剩下的江锦书未再说什么,因为那篇文的下几句便是:
《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故君子贵之也。
江锦书幼时读此文,对此句犹有不解,那时她自问,玉便是玉,君子便是君子,是人而非物,二人如何能一同相比?
直至大相国寺那日,她初见齐珩,方知“温其如玉”四字。
“我虽喜前面的论玉之言,但我更爱后面关于六经的议论之语,所言之简,却意极深,尤其那句:‘天地之教,与圣人相参’是我极爱的。君王有德,可恩泽天下,故使天下之民得以教化。”
“圣人贤君通晓礼乐,以此施政,民则有善,国则有安。”江锦书说着说着,竟愈发激动了起来。
齐珩见她眸有点点星子闪烁,如此意气风发侃侃而谈,他不禁笑着赞赏道:“你书读得很熟,也不止是熟,还有很多自己的见解。”
他虽读过此文,却不能做到如江锦书般熟稔得说出。
尤其江锦书的后面几句,字字句句为自己的见解。
他喜欢江锦书的博学。
她不是死板地将古籍中的言语背熟,而是将其反复琢磨,得了自己的一番见解出来。
江锦书忽然垂眸道:“是我卖弄了吗?”
世人不喜女子博学,唯恐因此抢了男子的风头,是以常常以“女子无才便为德”之言语妄图将女子束缚于皮毛套子中。
前朝便如此,江锦书还很庆幸,自己是生在了大晋盛世,虽有波折,却不如前朝那般严苛。
齐珩兀地一慌,忙抓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处,他笑笑道:“不是,我很喜欢,我只是觉着自己很有幸,得了一至宝。”
江锦书垂首窃窃地低笑:“我知道你的。”
江锦书攥着那山茶花状的玉石,轻轻笑着:“那我就将这玉石收下了。”
“对了,今日抚旨的事,我也已知晓了。”
“六郎,谢谢。”江锦书主动环上他的脖颈,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地吐露着自己的谢意。
齐珩舒了口气,他笑了笑:“不用谢的,晚晚,不要谢我,也不要觉得欠我。”
他心中有江锦书,是以想和她站在同一高处上,她不要因为其他而觉心中亏欠,将自己的位置放在比他低的位置上。
他要江锦书与他旗鼓相当。
翌日风起,齐珩休沐,不必早朝,原齐珩是想留下来陪她的,但后来齐子仪来了立政殿,请过了安,便说白龙鱼服,巡视长安坊市。
江锦书虽有不舍之心,但还是推着齐珩的身子,让他与齐子仪一同前去。
此巡视是体察民情,事关民政,江锦书自然不会推阻。
齐珩给她剥了橘子后,便很快更衣出宫。
早去早回。
江锦书捧着竹简古籍偷笑,随后她望了望窗外,快晌午了,齐珩离宫也已两个时辰了。
说起来,长安城坊市不大不小,齐珩与齐子仪都有着功夫在身,若脚步快些,两三个时辰应是可逛完的。
江锦书腰间酸痛,她不禁蹙眉,捏着腰后,将竹简慢慢卷起。
余云雁穿着青色衫子,翩翩入来,屈身答道:“殿下,大长公主来了。”
江锦书闻言将书简匆匆放在那书堆中,道:“快让公主进来。”
七月流火,有些转凉,阿娘有腿疾,不可受冷。
江锦书身子快八个月了,快瓜熟蒂落,身子十分沉重,漱阳搀扶着她缓缓起身。
东昌公主原作为命妇是需递宫牌文书交由内侍省核验,方可入宫,然自齐珩下那道抚旨后,便不再以此为限。
东昌公主入宫也便如出入家中般毫无限制,来去自如。
阿娘能来看她,她自是欣喜的。
江锦书欲屈膝行家礼,然却被东昌公主冷语讽刺道:“皇后殿下贵为小君,身份尊贵,恩宠优渥,妾不敢受此礼。”
江锦书咬着唇,低声黯然道:“阿娘,儿不敢。”
“你不敢什么?”
“不敢骄矜。”
谁料东昌公主讽笑:“你不敢的事还少吗?”
江锦书道:“儿若有做错之处,还请阿娘直言便是。”
东昌公主兀自笑笑道:“别,你哪有错?我若指了你的错误,你那位好陛下,不将我剥皮抽筋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