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201)
“不后悔。”
谢玄凌撩袍跪地稽首道:“臣,代大晋万千黎庶,谢殿下。”
她颔首,而后敛襟一步步地走向宣政殿。
齐珩坐于珠帘后,他咳了几声, 虽敷上了金疮药, 但伤口仍在痛。
朝臣在议事,忽然殿门被人打开,众人转身看去。
谢玄凌着紫袍而来, 身后的江锦书披发素服缓缓入殿,齐珩怔住, 他忙道:“皇后不该出现在此,快请皇后归殿。”
而后他与齐子仪递眼色,齐子仪忙上前对江锦书行揖道:“殿下。”
作势要送江锦书回去。
江锦书抬首看向上位珠帘后的男子, 旦旦道:“妾今日来此,是为请罪的。”
齐珩猜到她要说什么, 慌张道:“皇后神志不清, 言语失序,齐范快送皇后回去。”
“皇后殿下。”齐范再次行揖提醒道。
“妾罪丘山, 请陛下,勿耽私情,让妾把话说完。”江锦书没有理齐子仪的二次提醒,反而稍提裙摆跪在殿中央,她声音高昂起来,宣政殿角角落落皆能听个一清二楚。
有品阶较低的绿衣郎窃窃地瞧着那素服女子。
便是不加珠翠,其言语、举动仍可见大家风范。
她跪直上身,不卑不亢道:“济阳江氏自开国以来,承蒙天恩殊荣,圣朝沐浴清化,登阁拜相,世袭罔替,食天子之禄,享朱紫之贵,而今后世之孙,不思进取,屡屡犯上悖逆,此负天子之恩。”
“妾与母族,有五罪。”
“为官之时掌词讼之事,严鞫无罪之人,屈枉服辜,此为罪一;”
“身系世袭职员,罔知法纪,江宁之事,罪母纵家臣略卖人口,采生折割,逼良为娼,草芥人命,此为罪二;”
“陛下兴盛科举,本意简拔有才之士,然江氏与罪母徇私舞弊,为一己私利替换他人试卷,有负众学子亟年寒窗,陷陛下于不义,此为罪三;”
“受陛下多年恩遇,然为臣不忠,为官不仁,意欲谋大逆,置陛下身侧侍卫之臣惨死,是背离陛下,乃贰臣也,此为罪四;”
“妾,以妃妾之身,豫问政事,朱紫之荣,实该交由忠贞之士,然妾为私情,数次厚颜敦请陛下,实属不德,此为罪五。”
“妾江氏,蒙陛下不弃,腆居后位,奉帚左右,而今妾,犯下此五罪,妾有愧陛下,不敢乞请陛下释罪宽恩,妾以贱躯实不堪再托紫宫,伏惟陛下废妾尊位,遣散仆妇,贬出长安,妾必当夙夜叩拜神佛祝祷,吊亡灵之魂,以赎其罪。”
“请,陛下裁夺。”
最后话语落,江锦书恭谨地稽首以谢罪。
朝中寂寂无声,无人敢置喙半句。
齐子仪抬首,日光映入珠帘,流光溢彩。
那些琉璃珠,是齐珩即位时,番邦进献的。
和江锦书妆奁的那项链,系出同邦。
齐珩的脸色极为惨白,齐子仪静默地低下头。
崔知温道:“陛下,殿下如此识大体,何不成全”
“退朝。”
齐珩冷声道。
齐珩拂袖而去。
江锦书望着珠帘后那愤然离去的身影,莫名心慌,众臣纷纷散去,齐范在江锦书的身侧,无奈道:“嫂嫂,您今日,这是何苦呢?兄长从未有怪罪你之意,他顶着群臣的压力,坚持了这么久,可你今日这一出,你让他如何做?”
江锦书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她道:“你们不懂。”
齐范摇首叹气,随后出了殿,江锦书起了身,只听崔知温在她身后道:“皇后殿下今日让臣,刮目相看。”
“中书令,很快意吧?”
“臣不敢。”
江锦书回以淡笑。
窗外,流云漫卷。
高季守在紫宸殿外,见江锦书往这边来,高季双唇翕动,终究还是将那些刻薄的话咽进腹中,江锦书轻声道:“我,能进去吗?”
“殿下,陛下此时,怕是想一个人静静。”
“高翁,我...”江锦书欲言又止。
高季闭了闭眼,道:“陛下在气头上,殿下进去时,小心些。”
她点了点头,随后轻轻叩开门扉。
齐珩站在书案后,大笔挥舞,在黄纸上涂抹着什么。
江锦书上前一步,看到他的字,心头一颤:“罪己诏。”
“现下没有天灾,你却写这个。”江锦书抓着那黄纸。
齐珩为了她,连罪己诏这种东西都要写。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
齐珩没有回答她,反而泣血般地问道:“为什么,背着我去宣政殿?”
“廷议时说过的,我有罪。”
“锦书。”齐珩声音加重。
“你没有罪,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清清白白,为什么一定要将他们的罪过.加在你自己身上?”
“因为,我是...既得利益者。”
“既得利者,自是再无称冤的道理。”江锦书垂眸道。
“既得利者?”
江锦书点了点头,道:“难道我嫁给你,享受天下的奉养,这些,不是因为阿娘的权势吗?”
“我承了益,那么损,自然也该共担。”
“这是我该受的,否则,对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不公平。”
“臣子们的奏请,不是诟谇谣诼之词,而是我本该承担的罪名。”
“请陛下,明察秋毫之末,治罪吧。”江锦书欲如在宣政殿般跪地。
然她的膝头猛然被齐珩的膝头一击,他握着江锦书的肩头,道:“别跪我。”
“我说过我能护住你,你为何要这么固执呢?”
“可你护住的前提是,新法的暂止。”江锦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