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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闻道(24)

作者: 雨霁长安 阅读记录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10】,所以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去理解他人,也无法证明孰对孰错。”

“也许你恪守礼法,认为嫡庶有别是对,但阿娘认为嫡庶公允也未必就是错,晚晚,你应知道的是。”江律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

“没有谁生来便是想做庶的,英雄不问出处【11】,出身尚不由己,他们一出生便被冠上庶出的名头,囿于“嫡庶有别”的世俗成见中,自己拼尽了一身本事才或许能够换得别人的一句尊重。”

“若只因一句庶出便扼杀了他们的全部。”

“这对他们不公平。”

江律语重心长,字字句句都打在了江式微的心房上。

是啊,出身从不由自己,他们又有什么错?

难道庶出是他们想选的么?难道生而为人也是错么?

嫡庶有别,是她这么多年一直认同与遵守的礼法。

可这全然就是对的么?

江式微是第一次对自己这么多年读过的书,识过的道理产生了质疑。

“但阿兄,嫡庶不分以致礼崩乐坏、王朝颠覆,又该如何?”江式微或许将江律的话听进去了,但并未全然认同。

江律愣了愣,只是看着她的时候想起了一个人,所以他笑了笑:“你知道当今天子么?”

“今上?”

江式微有些茫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江律笑道:“今上便非嫡长,但他是个圣哲【3】的君主。”

江式微看到江律眼中的光,他丝毫不掩饰对当今天子的欣赏。

她貌似是第一次听阿兄夸人。

“王朝颠覆与否在于掌权者是否圣明,而非在于嫡庶名分之别。若贤者为嫡,是锦上添花,若贤者为庶,也无可厚非。”

“今上虽非嫡非长,但他爱臣,爱民,他是个很好的人,他以后也定能为我们开创清平之世,所以嫡庶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江律并没有夸大齐珩,凭他的身份,济阳江氏未来的家主、镇国东昌大长公主的独子,先帝特赐的郡王,他也不必去夸大讨好,他只是实话实说。

他确实很欣赏齐珩。

江律刚认识齐珩的时候,齐珩刚被阿娘带回大明宫,宫里人唤他为“六大王”。【12】

阿娘对他说,齐珩是他的表弟,要他留意齐珩,却叮嘱他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许帮齐珩。

江律叹了一声对江式微道:“阿兄起初是不理解的,阿娘要我留意今上,却又为何不让我帮他呢?”

齐珩刚到大明宫时,虽名义上是皇家子,但总会明里暗里地被别的皇子公主排挤、欺负。

欺负他的原因无非只有一个——齐珩的生母非名门望族,亦非高官之后。

区区宫人之子,卑贱之躯,如何配与他们为伍?

“今上那时受了很多的苦,不是今天要读的书被泼了墨,便是坐的垫子上放了细针,教书的先生不知这些搓磨人的功夫,每次让他站起来读书本时,见他默不作声,便以为是他不思进取,先生见每次他都答不上来,便罚他写上数遍。”

“今上对此,从不解释。”

是他不愿解释么?

答案显而易见,否。

只是他的解释又有何用?

没人会为他做主,先生也不会为了他去向天子状告那些出身尊贵的皇子公主。

“他们见齐珩默不作声,便以羞辱他为趣,算是为这枯燥乏味的学书生活中增了一丝兴致。”

毕竟,越羞辱齐珩的卑贱,不就更显得他们是尊贵的么?

江式微听到这里,不免有感而发:“白与灰,只有当灰越来越深,才能显得白是纯粹无瑕的,人性亦然。”

江律听到江式微的感慨,朝她笑了笑:“我多次想为今上打抱不平,但阿娘向我下了死命,不许帮他。”

所以江律只能暗自叹息,只希望上天多眷顾齐珩一些。

这样的生活不知齐珩过了多久,后来膝下无子的谢贵妃看中了他,要他记在她的名下。

谢贵妃出身陈郡谢氏,从父【4】便是太子少师、当朝尚书令谢玄凌,谢贵妃身份显贵,齐珩因此拜谢玄凌为师,谢晏为伴读。

东昌公主听江益说这些事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盈盈笑意,他方知道原来这是阿娘在考验齐珩。

从此以后,那些人便再不敢去羞辱齐珩,见了他都绕着走,生怕因当初的事被齐珩报复。

江律原以为齐珩受当初的事,很难不会起报复之心,谁料,齐珩并未在意。

他有一次放了讲学后,便单独留下了齐珩。

他问道:“他们那样对你,你想报复他们么?”

齐珩听了此话反而是笑了笑。

而那时,他们就立于窗边,窗外是一片竹林,温和刺眼的光恰恰好落在了他的脸上,衬得他的面庞格外柔和。

他那一笑,犹如春和景明,让人心生暖意。

他未答,只对江律指了指书上的两句话,江律看到了他指尖下的那两句: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5】

齐珩是在告诉他,过去的错误已经酿成,他又何必去追究?

追究了又能如何?亦不能挽回错误,倒不如向前看,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时江律便想,他的名字确实很配他。

珩,美玉也。

君子如珩,他是个坦坦荡荡的君子。

再后来,齐珩封王爵,直到最后履至尊【6】。

江律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无论外界毁誉【7】如何,但江律知道,他还是那个他。

满怀冰雪。【8】

“他,真的这样好么?”江式微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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