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81)
“是今上让你来劝我的罢?”
王子衿并未回答。
王铎替她整理了鹤氅的领子,温声道:“你们或许永远都不会懂,但你们只需记得我是臣。”
“有私心,亦有初心。”
“骤然而去,对不起这身紫袍。”
是以,不能放手。
随后收拢身上的紫袖袍,转身而去,于雪地中,于凛风中一人独自而行。
背影,极其孤独。
王子衿望着他于雪地中留下的脚印,捏紧了手心,果断地做了一个决定。
为了家门,她不得不如此。
*
入了夜,一宇宫殿内,丝竹管弦声不绝,高堂之上是舞姬着长裙,细条带覆于纤腰上,眉间点了红色花钿,双足环上金玲,就着鼓乐挥动披帛跳着柘枝舞,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莫不牵动着在场之人的心弦。
一舞毕,舞姬立于原地拜礼。
齐珩朗声笑道:“确是好舞,辛苦。”
“不知伯仁以为此舞如何?”
“教坊内人之舞,自然无人可比。”王铎淡淡道。
齐珩并未在意王铎的淡漠,只对高季笑道:“得中书令一句夸赞倒真是不容易,高季,待会儿给这位内人挑些首饰。”
“辛苦你为朕与王中令展示如此精妙绝伦的舞蹈。”
那教坊内人俯身叩谢,齐珩摆了摆手。
“伯仁,试试这含桃毕罗,现下是冬日,樱桃可是难得。”
“谢陛下。”王铎拱手谢礼。
“尚食局还有樱桃,一会儿不妨给家中娘子带回去。”齐珩道。
“贱内用樱桃会起疹子,怕是辜负陛下的好意了。”面对齐珩的示好,王铎反倒拒绝。
齐珩被噎住,沉默良久,无奈道:“伯仁就如此拒人千里么?”
“臣不敢。”
齐珩未生怒,反道:“昔年,太宗以八百人玄武兵变,今卿手攥军八万,拒不归还,可也是有要君之意?”
齐珩问得很明白了,不卸兵权,即意图犯上。
“臣绝无此意。”王铎跪伏于地。
齐珩握紧了面前的酒杯,道:“朕愿相信,可其他臣工未必会信。”
“变法是朕必为之事,本意就是为天下谋福祉,既然伯仁与朕心意相通,为何还要横加阻拦,甚至以手中军柄要挟君上?”
王铎默然。
“伯仁为何不说话?”
“臣,无话可说。”
“好,甚好。”齐珩称赞道,随后转向高季道:“将人请进来吧。”
门口一年轻内臣带领着两名女子入内,王子衿搀着那带着病态的夫人,温声提醒道:“阿嫂小心。”
王铎面上有些愠怒,但他并未发作。
早在他在紫宸殿门前看见王子衿那一刻便该想到的。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齐珩道:“朕听闻王娘子久病不愈,朕想不如就留在宫中好生养病,子衿与她是姑嫂,照顾起来更方便,伯仁也更安心,不是么?”
王铎苦笑道:“陛下好谋略。”
好谋略,也好心狠。
这是用王子衿与王铎妻子的性命来要挟他。
齐珩已然没了耐性,他举杯道:“饮下此杯,卸下兵权,朕可许,今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能荣归故里,安稳一生。”
“夫人的旧疾亦不要紧,朕自会为她寻遍天下名医。”
王铎看着面前的酒杯,久未动作,旧疾突发,让他不禁俯身掩面低咳几声。
因气息不稳,他面容渐红。
他朝着夫人投去目光,又看了眼王子衿,见她面上有愧疚之色,便已理清了缘由。
只一眼,便明了现下作何决定。
他的妻子,他向来最了解,便是宫中来人,也有法子推拒,而今夜能出现在这里,便已明了是王子衿亲自去请的。
当初也怪他一时贪欲作祟,想送王子衿入主中宫,却未料到东昌公主这个疯子散播他与齐珩勾结谋害先帝的谣言,皇后之位不仅没了,连同王子衿被扣在宫中。
现下此状,倒真是他自作自受。
王铎长叹一口气,最后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未曾注意,眼角有一片晶莹划过。
“臣会上书,自请卸下兵权,陛下可安心了。”
王铎跪在殿中央恭恭敬敬地行了最后的拜礼。
齐珩起身,亲自搀起王铎。
“甚好,朕对伯仁的承诺亦不会更改半分。”
第041章 明宫初雪(三)
入了夜, 江式微与漱阳对坐在月牙杌子上,二人在博戏下长行局,江式微捏着象牙质的骰子, 久久未掷, 漱阳无奈叹了口气, 她算是瞧出来了, 江式微压根儿心不在此。
可就算心不在焉, 也不妨碍她与殿下僵持了数个时辰。
江式微终是掷出手上的骰子, 骰子落于小案,漱阳看清了上面的点数,可算是松了口气。
江式微已然输了。
“殿下,您怎么了?”
“没事。”江式微摇了摇头,随后摆弄着桌上的骰子。
须臾, 江式微松开了骰子, 朝漱阳温和一笑:“也不早了,安寝罢。”
紫宸殿,齐珩于宴上饮了些酒, 衣袍上还沾染着酒气,齐珩蹙了下眉, 便去后池沐浴更衣了,待出来后便在书格中翻翻找找。
高季入来见齐珩一直在找寻什么东西,便上前问道:“六郎, 什么找不着了?”
“我刚即位的时候,藩国送过一个贺礼, 是用水晶珠穿起来的项链, 当时我记得我收在盒子里,放在书格中了, 怎么如今找不着了呢。”齐珩有些赧然,扶额道。
“高翁,你帮帮我。”
高季无奈一笑,只一会儿,便找到一锦盒,其中便放着齐珩口中的水晶珠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