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121)
那颗草种,刚刚发芽的时候,便经历了一场滂沱夏雨,淹坏了,再没有长大。
五十多年前,当孙雪华对灯背月,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他许是想起来年少夏夜里,早夭的花种,还有他似此凋零的友人。而书笺单薄,群山难越,便只能草草压下,落满岁月的尘埃。
詹致淳,直到施未提起孙雪华未曾寄信这件事,才恍然明白其中缘由。
他忘了,他也多年不曾见过锁春谷,见到他的弟子们了。
文恪心中酸涩,久久不言。
第59章
薛思本在房中温书。
近来天寒, 山中阴冷,竹屋内备了炭火,虽不至于挨冻, 但也称不上暖和。
薛思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 但薛闻笛每每从外边回来, 携着一身冷气就往他怀里扑,又实在令人心痒。日子一久,心也跟着乱了几分,读书的进度便慢了许多。尤其此刻,薛思更觉千头万绪, 难以安静下来。他朝着窗外看去,那山野空空, 草木寂寂, 不见熟悉的身影。
薛思指节微动,感知到观景台上,风吹幡动,祈福阵中传来异响。他放心不下,便默默出了门。
岁高峰地形并不复杂,山路简单,即可直达各处。薛思刚转了个弯,就碰到了从校练场回来的薛闻笛。对方高高兴兴地唤着:“师父!”
薛思点了个头, 目光一转,才发觉薛闻笛后边的文恪。
“文长老。”薛思颔首, 文恪也回了礼:“薛谷主。”
“走, 我们回屋详谈。”薛闻笛拉过薛思的手, 对方却道:“你先回吧,我去一趟观景台。”
“法阵出问题了吗?”
“可能只是风大, 我去去就回。”薛思一脸淡然,薛闻笛注视着他那沉静如月的眉眼和,忽地侧过脸,亲了亲他颊边那颗浅痣。
未及薛思反应,薛闻笛便笑着:“那我先回去了,誉之怕冷,可别冻着他。”
言罢,他一把拽上文恪,风也似的逃了。
薛思抿了抿唇,依然不紧不慢地往观景台上走。
法阵无事,只有那刻满名字的木牌在风中轻轻摇荡,时不时撞击下剑身,发出轻而微闷的声响。
薛思注视着自己那把无声剑。
准备来说,这并不是他的剑,而是当年秋谷主为保山谷无恙,暂且赠予他使用的。年轻时候的薛思只知道这是把绝世好剑,未做他想。可后来年岁渐长,他才发现,这把无声剑,并非锁春谷剑冢所出。
它的来历,无从知晓。
薛思静静地站了会儿,便转身折返,回到了竹屋。
屋内明显比出门的时候暖和多了,可炭火还是那盆炭火,也不见增加。薛思瞧了眼坐在炉边,傻呵呵地烘着手掌心的薛闻笛,心下明了,拂衣靠着他坐下。
薛闻笛不怕冷,除了刚从土里挖出来的那段时间,一年到头身上都是暖洋洋的,晚上往被窝里一躺,薛思都觉得像抱了只超大暖壶。
只是这会儿,薛闻笛看了看他,道:“师父,誉之说他去到小雪的老宅了,还带回来一颗草种。”
薛思微愣,就见薛闻笛变戏法似的变出一颗小小的,有些青涩的种子。
“誉之说,小雪在他的祖宅外边设下了结界,经年未散,若是如此,我们聚魂成功的可能性大吗?”薛闻笛说话有点急了,略过了很多细节,薛思却听得明白,他道:“聚魂之术,古已有之,但如今多是散佚,不曾听说过有人成功。”
薛闻笛怅然,又道:“送小雪这颗种子的,是翎雀宫掌门,詹致淳。原以为他会有回天之术,但……”
薛思微垂眼帘:“前几天,阿青寄过来一幅画像,说画上之人,便是翎雀宫那位詹掌门。”
文恪一愣,这才想起来,先前为曹若愚卜卦之时,曾对其年幼时遇到的一位老者的身份起疑,便托顾青和徐向晚绘制了一幅画像。现在兜兜转转,倒给他忙忘了。
文恪摸索着,从腰间灵囊里再找到施未所画那张,交给薛思:“你比对比对,看看师姐给你的,和这幅画上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薛思接过来一看,这画工于细节处颇有些潦草,但五官神态却是画出了精髓,与顾青送来的那幅画相差无几。
“是同一个人。”薛思答道,“当年在废弃道观,托我搭救曹若愚的,就是这位,詹掌门。”
薛闻笛意识到了事情的不简单:“翎雀宫消失已数百年,可詹掌门却先后遇到了小雪和小若愚……”
“不止。”文恪插了句,“那位詹掌门,恐怕也见过老鬼主。”
薛闻笛一愣:“他见过这么多人?”
“八百年,詹掌门一直在红尘游走,会见过这么多人,也不奇怪。”薛思倒是格外镇定,“那年,我在野外见到詹掌门时,他便与我说,他也在找人。”
“找人?”
“找他两个徒弟。”
薛思记得很清楚,那个灰暗的夜晚,燃烧着的篝火旁,他与无名老者各坐一边,诉说着往事。
薛思本不是多言之人,但彼时希望渺茫,此情此景,又与年少时的经历几度重合,难免多了一句:“我在找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巧了,我也在找。”
詹致淳笑着,脸上的褶子都团在一起,显得他尤为苍老。但那双眼睛又十分清明,不见昏聩之色,又使得他多了些许精神。
“他说,他两个徒弟,在乱世之中,不幸罹难,他历经千辛万苦,送他们入了轮回。本想在羽化之前,再见一眼来世的他们,可踏遍青山,仍未相遇。”薛思轻声说着,“他念我亦受此苦,便宽慰我说,缘分未尽,自有重逢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