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254)
“四季如春,从不下雪,甚至鲜有草木青黄之时。”
“那夏天不热吗?”
“夏天也还好。”傅及笑笑,“这边树林茂密,林中多有清泉,并不是很热。”
孙夷则歪头看他,拍拍身侧的空地:“然后呢?”
“我家里也种了许多树,在我练字的窗外,我父母给我栽了一棵石榴树。”傅及说着,也躺了下去,孙夷则胳膊一伸,便托住了他的后脑勺,傅及一下枕在了这人肩上。
“那到了夏天,是不是会结很多很多的石榴?”孙夷则装作无事发生,屈肘半抱住了傅及。
“那棵石榴树不结果,只开花。”怀里的某人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着,“你怎么突然抱着我?”
“怕你追忆过去,忧思过度。”孙夷则一本正经地说着,傅及却哭笑不得:“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
“我知道。”孙夷则侧过身,贴着他的额头,轻声道,“我就是想找个理由抱抱你。”
“天气真好,适合睡觉。”
孙夷则说着,竟真的困了似的,眼皮有些睁不开。傅及注视着他,伸手掐住这人的脸:“别睡了,我故事没讲完呢,你都不想了解一下吗?”
“哈哈。”孙夷则笑了,真就闭上了眼睛,“我听着呢,你小的时候,练字的窗前有一棵石榴树,等到花期的时候,就会开满火红的石榴花,像夏天一样热烈的石榴花。”
“嗯。”傅及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讲了,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但又觉得,其实可以不发一言。
“我小时候住在明枢阁山脚下,那里山崖陡峭,种的也都是苍松翠柏,极少有这样鲜艳的颜色,时间久了,便觉得无聊。”孙夷则说得很慢,像是在哄人睡觉,“我就一个人四处闲逛,去别的地方找人玩。我临渊八处机要,最好玩的还是凤鸣鹿苑,那时候的关渠长老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他负责驯养灵鹿,还养了一池锦鲤,哦对了,他养过很多彩色的小鸟,但我都不太认识。我每次去他那儿,他都会领我去喂鹿喂鱼喂鸟,带我去坐很高的滑梯。”
“他门下弟子很多,和我同龄的也不少,我经常去那里玩。”
孙夷则说着说着,嘴角便开始上扬,幸福与喜悦之感溢于言表。
傅及也为之动容:“真好。”
“是啊,我小时候,他们对我都很好。所以长大了,不管经历多少苦难,只要我想起从前,我就觉得都可以忍受,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孙夷则睁开眼,深深看了傅及一眼,眼中笑意与温情犹如这天上银河,烂漫广阔,傅及一怔,哑声道:“我小时候,是家中独子,父母对我的期望很大。”
“看出来了,你被教养得很好。”孙夷则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但如果能再豁达一些,就最好啦。”
傅及眼波微转,似乎下了某个决心,轻声说道:“傅及,并不是我的本名。”
孙夷则一愣。
“我本姓周,叫周慎。傅及是当年我为了躲避灾祸,临时取的名字。”
也许是这个秘密太过震惊,孙夷则好长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傅及说完,也有点无措,不知该如何解释下去。慌乱之下,他头一低,钻到了孙夷则怀里,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将自己藏匿起来。
孙夷则下意识地抱紧他,逐字逐句地理解刚刚听到的一切,良久,才终于开口问道:“薛谷主,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有勇气向师父坦白。”傅及闷闷不乐,但还是选择如实说出,“当时被师父救下,心中自是感激,但是——”
“说来话长了。”
傅及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孙夷则的前襟,仿佛是在从他身上汲取勇气。
“我家世代居住于此,是镇上唯一一户修道者。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祖祖辈辈都以守护这个镇子为己任。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开始授我剑术,要我勤加修炼。他说我生下来就是为这个镇子活着,所以我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学有所成。”
傅及说到这里,难免哽咽,“但我小时候贪玩,并不能明白父亲的苦心,时时偷懒,不求上进。等我真正明白练剑的意义,幡然醒悟之时,已经为时已晚。”
孙夷则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无声地安慰着。
傅及忘不了父亲临终时的眼神。
那双对幼子寄托了无限希望、爱怜和不舍的眼睛,终是在一片火光中湮灭了。
“跑!”
所有人的呼唤如山呼海啸般涌来,令整个回忆都弥漫着不可言说的苦涩。
母亲用力将他朝前推去,自己却被垮塌的砖墙掩埋,傅及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便被拽着继续狂奔。他跌跌撞撞地跑,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受伤昏迷。
他被藏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那倒塌的墙壁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帮他成功躲开了追击。
他阴差阳错地活了下来,又机缘巧合地遇到了薛思。
“你叫什么名字?”
薛思问他的时候,傅及犹豫了。
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可这一切,又太像一场梦。
他真的逃出来了吗?他真的安全了吗?若是这个人,知道他的名字,会不会偷偷去调查他,会不会出卖他?
傅及只记得父亲说过的:“等你长大,爹爹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我们家世代传承的秘密。”
“我现在不能知道吗?”
“你现在练剑都偷懒,懂什么叫责任?怠惰松懈,好高骛远,难成大器!”父亲严厉地呵斥了他,傅及很不服气,却不得不放弃追问,因为他是拗不过对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