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278)
年少的明逸唠叨个不停,施故只觉得脑袋嗡嗡在响,他吃力地抬起眼皮,却怎么都看不清来人。
“没事,你躺着吧。”
那人似乎笑了笑,说话温温柔柔的,不急不缓。施故感觉灵魂都在下沉,静悄悄地睡着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人是临渊弟子,思辨馆代馆主,陆茗。那时候的陆茗,有着与年纪不大相称的沉稳,做事总是慢条斯理的,还爱跟施故讲些大道理。施故不爱听,可纪灵均喜欢,他便从不说什么。
施故的十六岁,是狼狈流离的十六岁,也是不可思议的十六岁。
在那一年,他遇到了年少的明逸、田烈、凌满蹊,遇到了学识渊博的陆茗,遇到了后来种种是非恩怨最初的因果。
也许施故直到在秋夜山上耗尽最后一滴心血,也没有发觉,他的人生早已与这万千红尘牵扯在了一起。
“你要去临渊了吗?”施故问纪灵均,对方不置可否,施故便没有再追问,只道:“那你多多保重。”
纪灵均与他道别,并交给他一把琴。
“这是我,这是他给我的。”纪灵均没有将那句“哥哥”说出口,她始终微微低着头,淡淡忧愁蹙于眉间,施故听懂了,这是纪怀钧给他妹妹的琴。
“燕知不是让你给她一把琴吗?你就将这个给她,别说是我给你的。”纪灵均顿了顿,“她见了我,总是很生气的样子,我走之后,你好好和她解释,我想她会接受的。”
施故不言,只是注视着怀中这把琴。
琴木古朴,琴弦流辉,琴音悠长,如长风入松,似静水深流。
“希望她会喜欢吧。”施故没有告诉纪灵均,他并不知道要如何劝解燕知,他对此毫无办法。
纪灵均也不知,这把琴,是她父母的遗物,是纪怀钧拼死保下的。她只知道,那天哥哥抱着年幼的她,说以后教她弹琴,她高兴坏了,她说,我一定好好练习。
纪灵均没有说过,其实她很喜欢纪怀钧,这是她唯一的哥哥,唯一的亲人,哪怕一个月只能见一次面,那种深埋于骨血之中的亲情,也无法被磨灭、被摧毁。即使经历那场大火,她也没有怨恨,她想,也许哥哥是有苦衷的。她在等一个解释,她想燕知也是的。
只是她没有想过,燕知的执念远比她见到的要深,施故亦不是能言善辩之人。
“此琴名叫兰因,据说为亡灵聚魂,哪怕三魂七魄已经灰飞烟灭,只要执念尚在,便能再起尘缘。”纪灵均说着,施故却心生怀疑:“此话当真?”
“不知真假,但那是我——”纪灵均又是一顿,“是他说的。”
施故闻言,点了点头:“好。”
夕阳终于燃尽了它最后一丝余温,夜幕彻底降了下来。
施故从河水中走上来,轻声道:“我送送你。”
纪灵均没有说话。
他们静静地走向了夜晚。
树下的纪怀钧,满心苦涩。
他也要走了,他心里有种预感,这可能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妹妹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
纪灵均去到临渊,便入主照水聆泉,闭门不出。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需要去静养。陆茗给了她一根飘带,遮住她的眼睛,教她清心定神之术,免她夜夜梦魇之苦。
施故从此鲜与纪灵均联系,而那把兰因琴,他交给燕知后,也没能如愿与这人和好如初。
他释然了,他觉得与其互相看不顺眼,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
他们彻底分崩离析。
纪怀钧还在寻找翎雀宫的路上。
有一天,他路过一处千年古刹,在那里的地宫之中,见到了一幅画像。不知是何年何月所作,也不知画师何人,画上那位老者手持拂尘,慈眉善目,身后一只仙鹤正欲展翅高飞,脚下还睡着一只毛茸茸的狐狸团子。
“翎雀宫掌门,詹致淳。”
那画像之下,有个小小的注释。
纪怀钧一愣,急匆匆出了那古刹,往郊外跑去。
詹致淳,不就是那个他偶遇了两次的老头?
纪怀钧不敢置信,一路跑到了荒郊野外,才堪堪停下。
他又一次茫然了。
上天好像在戏弄他,一次次给他希望,又一次次让希望破灭。
纪怀钧漫无目的地漂泊到了一处村落。
那地方邪祟横行,危险重重。
纪怀钧心情不好,便顺手解决了这些麻烦。他捡了路边一把刀,手起刀落,杀得眼眶发红。刀口卷刃之时,他又一次见到了那个老头。
对方好像有些诧异,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纪怀钧突然笑了声,像是在自嘲:“詹掌门。”
詹致淳明白了一切。
纪怀钧在古刹中听说了他的故事,便大致猜到了对方红尘漂泊的用意。
他说:“我们来做个交换,怎么样?”
詹致淳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虑,可纪怀钧提出的条件,却令人难以拒绝。
“好。”
詹致淳答应了。
纪怀钧得到了詹致淳这个算不上援手的盟友。
他重振旗鼓,去寻找可以组成剑阵的另外四人。
结果并不如意,甚至可以算得上十分糟糕。
施故在看热闹的途中,救了几个小年轻,而他自己与魔君大打出手,掉入溯回之畔的江中,不知所踪。
纪怀钧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昏过去。
他不懂,他不明白,好端端的,施故为什么要和魔君起冲突?
他匆匆赶去救人,在对方即将下黄泉的时候,吊住了这人一口气。
施故内丹尽碎,全部修为一夕散尽,青丝变白发,形容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