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56)
那人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看向那摆在桌上的剪子,问道:“你刚刚在剪烛花?”
“是。”
“小心烫到手。”
那人淡然说着,施未愣了下,道:“你和老太太一点都不像。”
“像的。”对方说着,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将那剪子收起来,然后静静坐在了桌边。
施未也坐了过去。
相顾无言。
傅及就看着,总觉得好像还漏了什么。
半晌,他忽地想起来,糟了,这不得喝交杯酒,然后洞房?
他捂脸,接下来怎么办?
施未余光瞄到了他的小动作。
霎时,师兄弟之间似乎产生了不得了的心灵感应。
施未脸色顿时难看许多,那人望着他,问道:“你喝酒吗?”
“不喝。”
“好。”
他也没有强求。
施未心头闪过一丝疑惑,只听对方又道:“今天宴会上来了个难缠的客人,祖母还在处理这件事。明天你莫要为了这件事冲撞祖母。”
施未:“……”
其实我觉得没人能打死燕知。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觉得。
施未紧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圆话,对方又道:“我叫梁柯。南柯一梦的柯。”
施未憋了半天,好歹吐出一个字:“哦。”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那人似有几分愁苦,施未根本不会安慰人,他甚至猜不透为啥这人上来就对他吟诗,这种突如其来的煽情只会让他更尴尬。
他艰难劝着:“这有什么,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会好起来的。”
梁柯莞尔:“这话我听太多了,但一直没见到所谓的万木为春。”
“你一直在这里不出去,当然见不到了。”施未此刻只想逃离这种令他头皮发麻的境地,连声道,“当务之急是早点睡,别想七想八的。”
“早点睡?”梁柯轻笑,“你那小情人儿答应吗?”
“啊?”施未满脸困惑。
“亲事定下之后,祖母派人打探过了,你心悦那位年轻夫子,可惜那人挨了某个打手一掌,不幸身故。”
施未无言,这怎么和他听到的版本完全不一样呢?那什么什么夫子应该还活着吧?否则历姑娘千里迢迢赶过去救人,不就扑了个空?
那人却又说道:“但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那是什么?”
“若你的心上人因此事殒命,你还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和我说话吗?”
废话,因为我不是历兰筝。
施未觉得他可能是伤了脑子。
不懂有钱人九曲十八弯的心肠。
他想着,又听梁柯说道:“因此我推测,你那心上人没有死。而且——”
“而且?”
“他待在房梁上偷听那么久,想必也累了吧?”
施未:“……”
傅及:“……”
简直离谱!
“咔哒——”
梁老太太打开了别院的门锁。
燕知见这别院竹影深深,宁静无边,笑道:“真是隐居避世的好去处。”
“见笑了。”梁老太太做了个“请”的手势,燕知便大大方方踏了进去。
脚下便是一条狭窄的鹅卵石小路,路边放着地灯,忽明忽暗,遍地都是斑驳的竹影。燕知笑笑:“是有几分意趣,但是——”
她顿生不屑:“恐怕不能住人。”
“怎么不能住人?”
梁老太太拄着拐杖,而她身后早已空无一物。
“这里布局有问题,本该是聚阳之地,却被这地灯压得死死的。这竹林也不是活物,阴气太盛,人住久了容易五脏虚衰,得不偿失。”
“姑娘眼光毒辣,可惜为人处事太不计较后果了。”
梁老太太手持拐杖,重重地敲了下地面。那斑驳的竹影瞬间拔地而起,成为有形之物,尖锐有如芒刺,直接将燕知扎了个对穿。鲜血淋漓,染红了那条小径。芒刺退去,再度成为匍匐于地的影子。
梁老太太再次敲响地面,燕知的尸首应声倒地。
“不自量力。”她冷哼。
头顶却遥遥传来一声笑:“你在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梁老太太抬头,只见燕知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竹梢,那挺拔的竹子被轻轻压弯,在风中微微摇曳。
她无声无息地从竹梢上飘下,落到梁老太太面前,笑着:“真小气,就见个人,还要给我搞这种小动作。”
她低声道:“不会你那个孙儿,不是个人吧?”
冷冷夜风穿过竹林,刺骨寒意扑面而来。
梁老太太盯着近在咫尺的美艳女子,杀意暴涨,可对方的掌心却轻轻压在了她的拐杖上,悄声道:“被戳中痛处就恼羞成怒,你不比历炀高出多少。”
她咯咯直笑,掌心之下陡然失了力,梁老太太抽杖挥来,燕知后撤一步,那拐杖扑了个空,重重砸在了地上,坚硬的鹅卵石瞬间四分五裂。
“啧。”燕知觉得没意思,躲都懒得躲,在那拐杖第二次劈下的时候,她两指微张,轻巧地夹住了那根圆木。梁老太太冷哼一声,手中拐杖竟是变成了一把锋利的竹剑,剑锋下压,斩下燕知葱段似的白皙指节。
“啧。”燕知甚感无趣,“就这?”
她甩甩手,那血淋淋的伤口处再度长出了完好的骨头、血肉与皮肤。
一切完好如初。
梁老太太还是拄着拐杖,神色冷峻:“是我低估你了。”
“嗯,还有呢?”燕知不以为意。
“但你不该仗着有几分本事就来惹怒我。”
梁老太太端着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燕知哂笑:“你还不好惹?不过是区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