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丹山路(93)
他又敲了敲烟杆,抖出一小撮冒着红光的烟灰。
他只有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多小动作。
何以忧心知肚明。
何以忧不语。
“行不行啊,何姐姐?”施故咧着嘴,满脸沧桑的褶子。
他看上去年纪大了。
何以忧却还是会想起他年少时的模样。
勇敢无畏,一腔热血,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甚至有个浅浅的酒窝。
何以忧问道:“我们认识多久了?”
“这个啊,”施故摸了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有没有一百年啊?没有一百年的话,八九十年应该有的?”
“我也不记得了。”何以忧轻声说着,“突然之间觉得你老了很多。”
“操心的事太多,人老得快。”施故哈哈大笑。
何以忧又是一阵沉默。施故笑了会儿就笑不动了,感觉气氛有点尴尬,便又兀自抽起了烟。
“我替你看两眼。”何以忧没头没尾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那是施故临终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何以忧还是会想起施故年少时的样子。
他可比施未有出息多了。
这是何以忧半生中,屈指可数的令她十分自豪的一件事。
何以忧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朝前走了一步。她想,无论如何,她得替施故多看两眼那个孩子。
乔序见到一身月白天青衣衫的女子朝她走来,却没有感受到历兰筝所言的欣喜。
他平静得不得了,甚至十分自然地问道:“你要去见见那几个孩子吗?”
“夜深了,就先在这里歇个脚,明早再说吧。”
“也好,我陪你坐坐。”
乔序席地而坐,脚边就是细声流淌的溪水。何以忧没有犹豫太久,抱着琵琶坐下。
两人之间很近很近,只一指宽。
“你什么时候学会弹琵琶的?”
“忘了。”
“施故送你的?”
“不是。”
“那是谁?”
“忘了。”
乔序哑然失笑:“琵琶用起来怎么样?顺手吗?”
“顺手,能要你的命。”
乔序朗声大笑:“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不错,都会和我开玩笑了。”
何以忧没有接话,而是问道:“历家的事,你插手了?”
“对。”
“理由呢?”
“需要那个剑匣,也需要兰筝。”
何以忧沉思片刻:“那个剑匣,与历兰筝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打开剑匣,能逆天改命。否则以兰筝的命格,迟早出事。”
“不对吧?”何以忧终于转过头,薄纱之下,那双眼睛流露出强烈的质疑,“以你的能力,护不住她吗?我甚至认为,只要你愿意,保下她一家都不成问题。”
“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确定我有这个能力?”乔序反问。
何以忧的指节按紧琴弦,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冷静。
这是她起了杀心的意思。
“你若是没有这个能力,我劝你尽早回你的地方待着。”
乔序竟是一声低笑:“你怎么变这么凶了?小时候你多可爱啊,妹妹?”
琴音只差一点就在何以忧指下催动,但被生生遏制住。
“你怨我恨我,是应该的。”乔序笑着,指尖戳了戳下对方的手背,“但你总是一副要与我斗个两败俱伤的样子,不划算,松手吧。”
何以忧垂下眼帘,收了琵琶,乔序也同样撤了手。然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乔序狠狠挨了何以忧一耳光,头都被打歪到一侧,整个脸颊瞬间红肿了起来。
乔序一抹嘴角,全是腥甜的血。
“再这么叫我,我把你的头拧下来喂狗。”
何以忧冷冷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乔序低低地笑着,鼻腔里又涌出一股热流,一侧的耳朵也嗡嗡作响,好像也有什么东西慢慢淌了出来。
原来真有人能打得他七窍流血。
乔序抹去那些血渍,不想再笑了。
第47章
梦中, 历兰筝沉入无边大海,碧波万顷,涛声不歇。
她睁开眼, 便能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落满桃花的院子, 还有倚门望着她的父母。
历兰筝自记事起, 就住在城东一个小房子里。家很小,父母温慈,偶尔有三两客人登门拜访,她都是坐在母亲腿上,玩着父亲手边的棋盒。
那时候, 历敏受尽打压,能顶住压力与他来往的旧交寥寥无几, 纵使前来, 也不会停留太久。历敏便会泡上一壶茶,与好友下会儿棋,闲谈片刻。
历兰筝看不懂,只会抓着棋盒,一颗一颗数里面有几颗棋子。历敏向她伸出手,她便会拣出一颗她认为最圆润的棋子放在父亲掌心。
其实棋子都差不多,就像日复一日的市井生活,并无太多波澜。
历兰筝六岁的时候, 历敏第一次带着她和母亲回了本家,也就是在那天, 她第一次见到了父亲的兄弟。
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大伯, 刻薄尖酸的大伯母, 羸瘦寡言的三叔,胆怯孱弱的三叔母, 还有灯火通明的祠堂里,刚刚被奉上香台的祖母,和已经有些年岁的祖父。至于那些堂兄弟堂姊妹,她没有多少印象,只觉得这地方让她待得不自在,因此寸步不离地跟在母亲身边。
直到临走前,三叔送他们一家到门口,塞给了她一包糖:“吓到我们兰筝了吧,给,这个甜。”
历兰筝踟蹰着,抬头望向自己的母亲,母亲摸了摸她的头:“拿着吧,你三叔给的。”
“嗯,谢谢三叔。”历兰筝扬起小脸,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历迟亦是莞尔:“不客气。”
历兰筝收下了那包糖果,确实很甜。由此,她便认为三叔人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