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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金吾(132)

作者: 三改火 阅读记录

“就是......那私库里的银钱,已经被尽数兑出去了。”那官吏道,“端王所蓄敛钱财,按理尽在那私库中,不会有错。”

“你如何保证?”

“说来话长。”官吏道,“先前许正使下三吴,抓到了端王在延陵私贩卖盐引的端倪。他买盐引时用了萧氏的飞钱,故意将印盖倒了。那飞钱,臣等私库中搜到,确与正使大人所言对上了......”

李鉴抬手止住他的话。

“那账目上的钱本有多少,都到何处了?”

那人连忙跪下来,深深叩首。

“不知。”

李鉴看着他,神情没有变化,两侧的宫人侍者却都一并畏缩地低下头。那官吏在沉寂里略抬首,见他再度提笔,却不是用朱批。

手谕很快便写好了。

“陛下,微臣定当竭尽所能,尽快将此事查明,还请陛下不要忧心。”

“罢了。”李鉴道。

他示意站在一侧的女秉笔过来,将手谕和自己的一枚牌符递给她,示意其与那户部官吏同去。那女子便是王芙,同何昶和离后便入宫对答策问,年后官复原职,在李鉴身侧做事。

“先做这一件事吧。”他道,“清算去年所得税钱,先将大头划往禁军与兵部。”

零昌在禁军那头待了一阵子,平日却也见不太到孟汀本人。听旁人说孟汀值守在金吾卫所的时候比较多,而金吾卫所在宫城内,他不能随意出入,便放弃了借着贺新年的由头找孟侯谈谈的想法。

那枚白石还是悬在他心头。

禁军那边忙起来,他身在局外,胡伯雎、朱允等人有意不让他参与军中事务,他也落得清闲。中元夜,胡伯雎传令他不必去当值,走到半道的零昌干脆在长安城中闲逛起来。

面对那热闹富丽之景,他早已是词穷。独身穿过三万街巷,无数人同他擦肩,男子牵五花马,女子花冠险妆,笑语盈盈,灯盏在其人手中烁烁,连着两岸人满为患的广济河——河中尽是花灯。

大豫有习俗,于三元节在河中放花灯,可指引亡魂。

他走到河边,站定后望向水上花灯。身侧有个小女孩,在母亲的扶持下小心翼翼地到水岸放了一盏荷花灯,那烛火明明灭灭,底座上似乎写着某人的名字。

“爹爹会看到吗?”女孩仰起头问。

“会的。”母亲轻声道,“你爹爹是为国战死的英雄,他会望着我们的灯回家。”

零昌在一侧听着,暗暗低下头。

旁边几人说笑着讲闲话,从天南到海北,再说到这长安三万街巷,如今载道不过二人姓名——当今圣上同“那一位”,早已被话本戏文暗自改名换姓地编排了许多轮。

零昌也偶然看过,其中一折就叫《水上灯》,说的是那二人少年初遇就是在上元节、广济河畔。一个丧父,一个病久,对着一河花灯漫谈彻夜,回身又各自入自己的尘世。后一折中再相逢,便是到了“白马夜奔”。

耳侧全是那些人毫不收敛的言语之声,他思绪很乱,眼前蓦地现出李群青的脸,又漫上那日的天青与罅隙间的一缕阳光。仿佛楼台倾倒、书卷横乱,他站在这跑马不得、抽刀不出的长安,不敢抛河西的烈风,却猝不及防地沾了一身终南云潮。

他皱着眉闭了闭眼,再睁开,只见一河花灯逐流水,空里流霜不觉飞。

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小子,是我。”

零昌回眼,看到秦镜如。

秦镜如望着他,却欲言又止,没有平日里那副万事无所谓的神气。零昌心中疑惑,听他道:“同我入宫,速速速。”

似乎有什么大事。

太极门一开,遥遥能见太极殿中没有灯火——两仪殿亦然。秦镜如穿着宿卫甲衣,在前头按剑疾走,对零昌道:“陛下在内阁大堂,有些要事......要同世子相谈。”

他这样讲,零昌还以为只有李鉴在内阁大堂。一进门,只见那前堂里站满了阁臣,所有人都议论得满头大汗。李鉴坐在高位上,本是神色漠然地看着堂顶的藻井,见他进来了,略将身子前倾,抬起了手,召他到近前。

零昌穿过人群,一路上只听见那些阁臣口中重复着的几个词句。

殁了!

——什么殁了?

谁杀的?

狼莫。

他眼皮一跳,以为自己是思虑太过。走到李鉴身前,旁人拿来了支踵,他先行跪坐,抬头对上李鉴的眼。

“你阿达殁了。”李鉴道。

零昌呆住。

“......陛下?”

旁人的声音漫上来。他听不进去,那些只言片语颠来倒去,硬是挤进他的脑子。

党项王族迁帐瓜州一开始只是个幌子。滇零要去漠北黑水城找狼莫,抓住西羌最后的铁骑,为自己与党项兜底。

在黑水城二十余里外,他们被人截杀。大豫的探子赶到时,只看到满地残尸。入了滇零的主帐,只见一具高大的无头男尸——那群人拿走了西羌王的头颅。

那群人。绝不止一个。

而现在,狼莫带数万铁骑南下瓜州,自称护送西羌王,实则自己占了王帐,着手点兵。

零昌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干呕。

满堂沉寂,他挣扎着站起来,对着李鉴道:“陛下,求陛下放我回去......”

“寡人正要同你商量此事。”

“商量,怎么商量?”零昌眼底赤红,站起身来,“我阿达惨死,我却在此地,全无用处!我要去瓜州,我要手刃狼莫那个叛徒!”

“世子,请冷静一些......”

“冷静?”零昌向他走了几步,咬着牙逼到高座前,“陛下没有杀父之仇,不知我心痛如刀绞......我阿达死,先前国书全部作废,我也不再是你大豫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