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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金吾(135)

作者: 三改火 阅读记录

他望着仍在风中荡的门帘,缓缓坐下。方才被人抓握过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他不用多看就知道衣服底下是怎样一番光景,却比以往都如鲠在喉。

“复我一人。”

李鉴轻笑一声。

李群青坐在马车中,同许鹤山相对无言。

良久,李群青伸指在鼻底摩挲一下,开口道:“先生,你当真不赞同我皇叔?”

“随他去。”许鹤山懒散地道,“我不过与何昶一样,出来做个靶子。那些不愿西征的老臣站在我身后,以为我挡了圣怒,对我感恩。长此以往,我在陛下对面站久了,那些臣子成了我的人,也便是殿下的人。”

李群青脑子里绕了一会儿,才渐渐明白他是何意。她讪讪地抬手,道:“吓死我了......”

耳际传来一阵马蹄疾奔的声音。

她心头一动,又将思绪按下去,抬眸正对上许鹤山的眼,有些心虚地别过脸。

“见一见吧。”许鹤山道。

零昌在储君车架侧勒了马,叱其缓行。李群青自小窗后抬帘,露出半张脸,却避开他的目光。她好像很泰然自若,可又太年少了,眼底清浅,藏不住太多东西。

“世子又不急着回去了?”她道,“在我们中原,丧父要归故里丁忧三岁。”

零昌不言语,伸手将她一拽,李群青半个身子被带着探出窗去。她眼中惊诧难掩,看向自己腕上的那只手,一面使劲将手臂往回抽,一面压低声音道:“世子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想将本宫一并带回西羌?”

“倘若我想呢。”

“世子,谨言!”

“倘若你不是大豫储君,只是一个死士,”零昌道,“我此时说什么也要将你带走。”

“可我就是我。”

李群青将自己的手用力抽回来。她的腕骨被捏得生疼,眼尾发酸,却不是因为痛。

三月朝夕,密阁兰台,心有风幡。

大豫女儿十三即可婚嫁。她将年十七,平生至此尚未尝情爱,以为此事遥远,过千人万事都自洽而坦荡,一心望着天顶那个遥不可及之处,不畏铁刃暗箭中伤。

可如今灼痛她的,是零昌望向她的目光。

“三年之内,定河西、并西羌。”她狠心道,“带着战功和你的刀,再来长安见陛下。李零昌,别犯浑——莫忘你所求何物!”

“永志不忘。”零昌一字一顿。

二人沉默不语。远处天际残阳如血,泼入古原。号角凄厉,刺入云霄。

“殿下先前说要来河西跑马。”

零昌收回了手。

“可还算数?”

李群青握着窗框。她一时不知说什么,直到听见那催征的清角又嘶鸣起来。零昌没等到回应,察觉到时辰确实已到了,回转马首,顿了片刻,抱拳要向李群青行礼道别。

那瞬间,他听到李群青勉强笑道:

“我要,西羌最好的骏马。”

狂飙倏至,草末扬尘。

李群青在浑浊沙障中望着那一人一骑隐入原野深处,放下了帘子。她回身坐下,长叹一口气,也不顾什么脸面,暗暗等着许鹤山对此作评价。许鹤山却没讽刺一句,只是别过眼,道:“殿下,回宫后先歇息罢。”

群青一怔。

良久,她迟疑地开口:“先生,群青可是做错事了?”

许鹤山下意识地伸手。指尖悬在半空一顿,他反应过来,将手落下去,拨正了李群青腰际长平剑的剑穗。

“不曾。”他道。

孟汀一走,雍昌侯府的事又全扔给了谢之问。他平日里就总揽各种杂务,此时也算得心应手,抽空还给李鉴写了书信。

没成想,书信还没送到,李鉴先来了。

这只是冬日里十分寻常的一天。前夜下了雪,雪满长安道,将皇城的声色犬马全都覆盖,留下刻骨的清寂。

李鉴拥着毳衣踏入退园中。

他让秦烨随车驾先走,也没说自己何时回宫。一路上没碰见人,他自己走到了素心斋,推开门时见有人在其中洒扫——是谢之问。

“难却。”他顿了顿,“何故亲为杂务?”

“侯爷有命,将有去处的下人都放还了。”谢之问笑了一下,将箕帚放置在旁侧,向他行礼,“这退园里,除却一二差役,只我一人。”

“辛苦难却了。”

李鉴在罗汉床上坐下。

室内熏香的气味被他带进来的冷风冲淡了些,在心头渐浓的是不可追的前尘。

见他垂着眼正发呆,谢之问把心一横,在李鉴面前跪下,抬眼便见李鉴本能地往后一缩,眼中是来不及掩饰的惊诧,仿佛是从梦中惊醒——他惯会压抑情绪,到了此处,那点本事全都抛尽。

“陛下,这是侯爷的刀。”

谢之问抬不动那刀,勉强将其在地上推过去。李鉴伸手去提刀,将其握起,放在膝头,将刀鞘拽开——纹路分明,是昆吾刀不错。

“他没带走?”

“侯爷在马上,惯用长枪。”谢之问道。

李鉴笑起来,拍了拍谢之问的肩头,叫他站起身来。他仰起脸,将眼中潮湿压下去,看向一侧博山炉。

“我竟不知。”

“陛下稍等,还有一事。”谢之问向他拱手,推门出去。李鉴急忙揩拭过眼底,握起那长刀,将其配在自己腰间——那本该佩剑之处一直空着,如今佩沉刀,有些勉强。

他抬头,看到谢之问回来。他手里抱了一团软皮毛,欲言又止。

那是一只貍花猫。

李鉴去江陵时,带着先帝给的一只幼猫。那猫儿娇贵得很,到江陵后便水土不服。李鉴冷心冷眼,不是爱猫之人,也不稀罕李长卿留给他的无用之物,便寻思着让孟汀将那猫儿带回长安。后来孟汀没再提起过,李鉴也早已将这貍花猫抛于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