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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金吾(57)

作者: 三改火 阅读记录

那一纸纸空印与实账,就是投名状,是臣服的顿首,只对真君王。

真君王。

想到此处,他前脚已踏入两仪殿门,两侧人手中半抽出的唐刀寒光几乎刺到他目中。

李鉴未在高堂上,只身闲坐南窗边,朝他遥遥道:“大哥,且来此处。”

李正德回身,对几个走卒使了个眼色,再向李鉴阔步走去。两侧郎官与金吾卫紧跟不舍,他干脆揭下金箔面具,露出骇人陈疤,疏懒地出声:“我若是你,就不会再于身侧用一群没用的东西。”

“放肆!”一郎官喝道。

“本王骂的便是你,骂不得吗?”李正德盘腿坐下,一拍桌案,眉目狠戾地侧眼看过去,“少将那破刀点本王,否则卸了你的手。”

李鉴一笑,替他到了一罐汤,推到他面前,道:“大哥何必动气。”

他脸颊上有浅笑涡,眼却是冷的,

“听闻在灞桥劫杀陛下的,是金吾卫的人。”李正德一副无意提及的样子,手摩挲着腰间的剑柄,“后来查了吗?”

“有什么可查的。”李鉴道,“寡人知道大哥心疼我,我年纪虽小,却也晓得恕道。如今诸多事物仰仗孟侯,他虎符也交了,跪也跪了,又肯出城巡营,寡人不好给他添堵啊。”

李正德瞧了他一眼,瞥到他宽大袖口下藏不住的伤疤。

也就这些能耐,他暗中讥诮,不过好在这小孩儿拎得清,知道自己离了孟汀、钱穆和许鹤山,什么都不是。

李鉴不再开口,将那罐夏至汤再向他推了推,温声道:“大哥口干了罢。”

“五月中了,宫中还做夏至汤?”

李鉴低眉道:“病中无聊,打发时间时学做的,还望大哥不要嫌弃。”

李正德冷哼一声,道:“莫不是下什么毒了吧?”

李鉴缓缓抬眸,扬起唇角。

“是。”他说,“我下了。”

李正德没料到他话说如此,一时惊得说不出话。待到回过神来,他眼见着李鉴当着自己的面饮下汤去,知道被摆了一道,恨自己失态,几乎要发作,就听外头嘈杂声乍起。

李鉴将那素罐向案上沉沉一放,万物瞬间归于平静。

“大哥既然来了,便多陪寡人一会。”

“你敢扣我!”

“我有何不敢。”李鉴直视他,“我乃天子,你为臣。”

外头李正德带来的走卒全被拖了下去。李鉴透过窗看了半晌,听李正德在耳侧咬牙切齿道:“若是我府中三个时辰不见我,莫怪长安自此不太平。”

“寡人知道。”

李鉴把玩着腰间容臭。

“况且,此事用不了三个时辰。”

“外头是何人走动?”

窗棂纸被戳破一个洞,一只眼自其中向外看去。

“莫慌,是羽林卫的巡查。”另一人道。

“吓死老夫了。”那一只眼自破洞后撤去,流出室中隐隐火光,“听闻户部能调动羽林卫,这是真的假的?”

“哪里是户部能调动啊。”此人身侧的那位低声道,“是端王。”

此二人各自是江浙行省、辽阳行省的送账官员,一路颠簸至此,驿馆以人满,便在户部后的空厢房下了榻。奇怪的是,这前几日户部几乎无人,只有一二官员当值。

隔壁厢房里还住了一个年轻人,绯衣短须,是个五品上的官员,说自己的房门不知为何卡上了。他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将那门卸了,才将此人弄出来。那年轻人连连感谢,说自己叫何昶,是此处造册的监事,还问他们要了两张空印。

他们闲坐了几日,同那何昶将闲话都讲尽了,口干舌燥,才等到户部放出了信。

今日便是收空印之日。

这种做法已经持续五年之久,上上下下心知肚明且习以为常。只因今年高堂之上换了个人,有些不安潜滋暗长。不过,不安终究只是不安,这空印还是要照交。

且说那群羽林卫走后,其他使君便来了,众人在户部府库内聚作一群。众人各自将空印纸和账目拿出来,由户部的司务一一收缴,逐个登记。

那江浙的使君将东西交出去,暗暗松了口气,就听那司务问:“萧员外,敢问贵户账目安在?”

那延陵萧氏的使君立在暗处,道:“在。”

那司务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地道:“在何处啊?”

“户部事务繁杂,鄙宅有所越庖,已将那账目直接交予陛下过目了。”萧员外不疾不徐道,“账目之中,还附了一纸空印,请司务莫怪。”

此言一出,平地惊雷。

那司务一踉跄,手指着他说不出话。

“我江宁谢氏与萧君所见略同。”后边谢家的管事踱出来,站到光影之中,“这天下,有什么事,是圣人不能知道的?”

私语之声渐渐漫开。

“别以为如此就能洗脱!”司务怒颜叫道,“此间每一地每一户,皆是交了五年的空印,若是要查起来,一个都逃不掉,逃不掉!”

萧员外冷笑道:“那也要看,是谁首当其冲才对。”

他话音刚落,一个司度慌慌张张地奔进来,被那门口一绊,扑身摔在地上。众人还浸在片刻前的震惊与死寂中,竟然无一人理会他。他挣扎着爬起来,擦干了脸上的鼻血,断断断断续续道:“外面……有人围过来,是禁军……”

“禁军?”

怎么可能。

那雍昌侯,此时率禁军入长安,不是造反,而是来围户部。

此间关系,从此分明了。

司务将他拎起来,低声道:“你看清楚了?那些禁军不是在各大营演武吗,那孟汀不是被驱出长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