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金吾(68)
“是我无能。”他道,“压不下去了。”
“究竟是何事?”
“今年一年,冀州有报上来些奇诡的案子,刚开始无人在意。”崔宇杨道,“有些地方,发生了剪人衣襟、致人热病不退以至于眼盲之事。此种事情,我大豫曾有过,是......是不好的兆头。圣人初即位,没人敢这样提。”
“不好的兆头......”李群青追问道,“可是与二十一年前,东瀛妖术案有关?”
“小李大人功课没少做。”崔宇杨道,“正是如此。直隶这边压了两个月,那病疫已然扩散,冀州之地,十不存一,再加上突然的荒年,粮仓都快放空了。”
他推开卷宗,有些疲惫地垂下眼,道:“你去同圣人说罢。什么罪责,我都愿受。”
李群青将几份卷宗看了,上边都是讼狱的记录。何时何人何地,都交代得清楚明白,那案犯也都是死咬着不认罪。
一片衣襟,真能有何神力不成。
她将卷宗理齐,看向崔宇杨。那人鬓发已然全白,身上一件官袍,都快看不出红色来。
“下官见识浅,大人若不嫌弃,下官愿于此助大人一臂之力。”她道,“大人放心,不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下官绝不回京。”
【作者有话说】
这地方政治体制就乱写了(首度在西安但直隶又是河北…)
第49章 离离第四十四
李鉴将手中长信放下。抬眼时,钱穆已立在门槛之外,将手抱在腹前,垂眼静立。
“陛下。”
“先生无须多礼。”李鉴抬手制止,绕过桌案,搀着他跨过那扇门,“你若是还向我提什么乞骸骨的事,我就要生气了。”
钱穆低低地笑,在他书房堂侧坐下,道:“只是要把那杆披红的笔,彻底还给你。”
李鉴转过去,背对着他,没想好要说什么,却听他在身后道:
“为什么。”
“......什么?”
“老夫早就想问,在你自江陵归来、来我府上找我那一夜。”钱穆道,“你回来,立天下之正位,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鉴将那长信迭起,沉默不语。
“报那寒毒之仇吗,还是为了保命?你是老夫的学生,抱负没有你父亲一半远大,却也绝非庸常之流。”钱穆道,“老夫看不出你眼里有什么开疆拓土的野心,所以不知你熬尽心血要立于此,究竟为什么。”
“先生,你不是头一个问我的。”李鉴对他温声道,“若孟观火问我,我便说李正德杀人总要偿命;若群青问我,我说我有要回护的人。若是先生问我,学生倒也不必说冠冕堂皇的空话。”
他摊开自己的手,先看窄细的指节,目光落在指根,再看掌心里纵横密织的纹路。
“我喜欢,自己抓着自己的命数,叫任何人都没法左右我。”他道,“我时常觉得,自己在渡一条宽阔无比的江,江那一边迷雾濛濛。我也难言到底为何渡江,却仍努力自持,不使舟楫翻覆浪中。”
应当是自由的,如长风。
“那我把披红的笔全然给你,”钱穆道,“你为何不接?”
李鉴回过头,踱到钱穆身前。他退后一步,将黄袍前摆掀起,倾身跪下,俯身一拜,恭行弟子礼,将左右郎官都吓了一大跳。
钱穆望着他,眼中平和而无波。
“还未结束,还不能放先生走。”李鉴抬起身子,“况且先生所望,实在难寻。如今大豫,波诡云谲,何来先生要归隐的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与东山歌酒。”
待他年。
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好。”钱穆道。
李鉴将嘴角一扬,站起身来,给他的夫子奉了茶。旁人看来,这九重天上的师徒实在不失为一段佳话。但李鉴看向钱穆时,见他眼中映出一张脸,却分明并非自己。
钱穆仿佛是,要在他身上了却什么经久而难言的憾事。
“如此,有两件事,陛下要听老夫一言。”
“先生但说无妨。”
“其一,你要给嘉王家的小殿下一个册封。我大豫,少一个镇国公主。”
“学生也有此意。”李鉴一笑。
“其二,假若边疆战事吃紧,一定不可放一关一隘,尽出我大豫良将,万里赴戎机。”
“我明白......”
“将军的生气,全然在马上,锁在宫城之中,便只会枯死。”钱穆道,“若真到必要大战之时,你要放孟汀西出长安、再镇云中。”
打更之后,孟汀回到由金吾卫所改的禁军司,将一身铠甲都卸下了。他换了常服,同胡伯雎打了招呼,道:“我先回了,辛苦胡兄。”
“无妨。”胡伯雎一面吃泡馍一面道,“我早上睡饱了才......”
一个郎将从外边跑进来,慌张不已,差点撞在孟汀身上。
“怎么了?”
胡伯雎放下筷子。
“不惊扰二位,我来取些空卷宗,送到万年县。”那郎将抱拳道,“方才一岗巡查,发现了些异状,已交给万年县那边接办了。”
“看你这样子,所见并非小事啊。”孟汀将腰封束起,提刀挂上,“我跟你去一趟吧,反正闲着也闲着。”
“你不去宫里?”胡伯雎在后边问。
孟汀剐了他一眼,跨出门槛,衣摆瞬间被风灌满。他朝前走着,招呼手下牵来自己的青骓,飞身上马,回眼拿马鞭指着胡伯雎笑道:“那就你吧,替我进宫去陪陛下吃饭。”
“我可不敢要这福气。”胡伯雎嘟囔道。
且说孟汀跟着那郎将,一路打马往万年县去。到了县衙门口,那县尉已等在门口。见了孟汀,他颇有些惊异,上前行礼道:“竟然惊动大将军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