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草(19)
沈悦怡在前排对我说:“我们可以过两天把纪清和也一起接过来。”
我摇了摇头。
川市的环境,她不能适应的。
纪清和的身影在后车窗里越变越小了,慢慢变成一个小小的紫色的点,真是成了一朵小小的堇花。
我看见这朵小小的堇像是缩成了一团,在风里颤抖。
她好像又哭了。
车子拐了个弯,我看不见她了。无论怎么努力,我都看不见她了。
“知知,坐好吧,别摔了。”沈悦怡温温柔柔的,可是和纪清和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我后知后觉的使劲嗅了一大口车里的气息,这里一点点三色堇的味道都没有,连我身上的三色堇的味道好像都消失了。
我的手脚开始发麻,转过身坐在后座上,我对万友谅说:“停车!停车!”
万友谅见我神情不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脚剎车下去,车子停在马路中央。
“我的东西,我,我忘记东西了,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川市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语无伦次地说着,去拉车门上的把手。可是越慌越乱,越乱越拉不开。我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的时候,万友谅打开了车的门锁。
车门终于拉开了,我顾不得再对她们道歉,冲下车往家的方向跑。
转过了弯,我再度看见那朵小小的堇。
她还蹲在那里,脸埋在胳膊里,肩膀颤抖。
我飞奔到她的面前,在她身前跪下,捧起她的脸,气喘吁吁地说:“我不是说过了,不许偷偷哭吗?”
纪清和·日记
7月12日,晴
我今天又看见那个小女孩了。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打绺的头发,身上只有一件分辨不出颜色的上衣,光着黑乎乎的腿和脚,坐在窗前。
她的眼睛又大又黑亮,每次看见我时,总带着一些期冀的光。
我想我知道她眼里的光意味着什么,可是我没有胆量去确认。
如果我靠近她,她是不是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离开我呢?
7月14日,小雨
她今天还是坐在窗前,穿着和往常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是脸上青了一小块。
看见我的时候,她又像是看见了希望的火种,小脸贴到窗户上,鼻子都挤扁了,有点可爱,也有点可笑。
我会救她吗?
我能救她吗?
*
纪清和坐在审讯室里,垂着眼睛。
无论万诚在她的耳边说什么,在她的眼前做什么,她都听不见,看不到。
她全心全意的在心里背诵她从前写的日记。
就像从前,在奶奶家莫名其妙的挨打的时候,她为了能让这段挨打的时间好过一些,她就会在心里播放她偷看过的连环画,或者背诵过的课文。
播完了,背完了,奶奶还是没有停止打她,她就再来一遍。
*
9月20日,晴
她还在窗前,可是她满头满脸都是血。
她对我说她快要死了,想要在死后能洗一个澡。还问我如果现在给她捐钱治病,算不算买她?
我跑到银行取了一千块钱,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买她的钱,但是我想我必须带走她,不然她真的会死的。
9月22日,阴天
她没有死,谢天谢地,她活下来了。
我告诉她我们有可能会被发现,如果以后遇到警察问她,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她就要按照我前天日记里写的那么说。
她会听我的,她也会记住的。
应该吧。
*
审讯室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
纪清和不知道这是万诚没有注意,还是某种审讯的手段。她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冻得她直发抖。
可是她还是没有说话,她也不能说话。
纪清和很清楚自己会被询问什么,毕竟事情变成这样,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
8月31日,暴雨
我不喜欢她身边那个叫做周心雨的朋友,尽管我知道她已经十岁,是该有自己朋友的年纪了,可是我还是不喜欢她的朋友。
每一次她邀请周心雨来家里,我都会假装很热情的招待,但心里希望她的朋友能快些走。
为什么要结交别的朋友呢?
她只有我一个人不可以吗?
9月1日,晴
昨天的问题,今天已经获得了我想要的答案。
她很敏锐的,昨天晚上和我一起睡觉的时候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周心雨。我说没有。当然要说没有。如果时刻都束缚着她,她一时是会觉得我在意她,但时间长了,她会烦。
我懂,因为我爸爸妈妈就是这样。
我要多想想办法,让她能够一直喜欢我。
*
“那封信,是不是你寄到万家的?”
万诚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纪清和的眼皮也还是没有抬起来。
她已经把她的日记背诵到纪南亭十三岁了。
那是很好的一年。
纪南亭与她难分难舍,只是她在纪南亭的眼中看出与众不同的情愫。
那不同于女儿看母亲,也不同于妹妹看姐姐,那像是——不可言说的某种隐秘的情愫。
纪清和从来没有想过纪南亭会对她生出类似的情感来。
她为升上新初中的纪南亭换了手机,原先的旧手机就自己偷偷使用了。
那本日记本也被她趁纪南亭不在家时偷偷的烧了干净,所以其他人就看不见那些日记,也不知道她有几篇没有在心里背诵的日记是怎么写的。
*
7月16日,晴
厂子里的同事们闲来无聊时聊天,我听见她们说孩子对母亲的依恋有多么的难分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