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草(22)
裴鹤微就在那黑暗里,慢慢合上了双眼。
苦夏
“你最近瘦了好多。”
崔时曼趴在我的身上,手指按在我的锁骨上,顺着它的走势滑动。
我伸手,扯住被子盖到我们两个赤条条的身上。
“是工作很累吗?”崔时曼的两根手指捏住了我的锁骨。
锁骨立刻有了细微的疼痛。我捉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一亲,“没有。我只是有点儿苦夏。”
“苦夏?”她抬起头,下巴垫上我的胸膛,压走我一大半的空气。可是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弯弯的,月牙儿一样,神采奕奕。
“什么是苦夏?”她发现很好玩的词,一字一顿地重复,“我怎么不会苦夏?”
“苦夏就是天太热了,不爱吃饭。”
她的脸在我面前逐渐放大,唇上落到软软一个吻,她在这晚得到难得的快乐:“胡说,这个世上没有苦夏这个词。”
我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在她的瞳仁里,有些迟钝的呆滞。
这份呆滞应当与身体里隐隐的疼痛没有关系。它大约源自于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时曼笑得那么开心,好像她六岁那年和我的初遇。
我小时候很调皮,三天两头的闯祸。
第一次见到崔时曼那天,我拿了妈妈的修眉刀,把自己一边的眉毛刮掉了一半。
另一半还没来得及动手,来叫我去见客人的妈妈就尖叫着打断了我。
接下来就是六岁的时曼‘咚咚咚’地跑过来,看着我的眉毛对我大笑。她笑的真的很大声,我都看到她的扁桃体了。
“真的吗?我不记得我小时候这么夸张。”
二十五岁的崔时曼坐在老板椅上,在合上这一份文件和打开下一份文件的间隙反驳我。
她的眉毛总是不自觉地微微皱着,说话时有些不耐烦。我知道不是我惹恼她,是繁重的工作让她心烦意乱。
我没有再说下去,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们认识之后一起做的许多恶作剧。
躲在沙发后面突然跳出来吓唬家里来的客人;往我们都不喜欢的小朋友的饭碗里偷偷撒盐,看着她扭曲的哭脸;在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抽掉他们的椅子……
我和崔时曼做了太多离谱的事情,以至于某段时间,双方父母只要看到我们聚在一起,浑身都会绷紧,雷达时刻探测,以免我们轻举妄动。
这样的情况直到后来我被送到寄宿学校才有所改善。
和崔时曼在不同的学校,第一次离开家……原本认识的人和熟悉的环境都有巨大的改变,我在学校时常会无缘无故地喘不上气,脸上起一些红疹。校医给我看过,说可能是粉尘过敏,我就没有当一回事。
那段时间天气也总不是很好,裹着一层灰蒙蒙的滤镜,大晴天也能被我看见乌云。
很无趣,很不值得一提的日子。幸好它只有192天。
192天之后,崔时曼的父母没能抵抗崔时曼的哭天喊地,把她也转进了我的学校。
眼皮低垂下去,崔时曼已经趴在我的身上睡着了。她的头发蹭在我的胸前,睡着时还和小时候一样,嘴巴会有一点点撅起来,像是在等待一个亲吻。
和小时候不同,现在的崔时曼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被我在睡梦中亲吻还能安然入睡。只要我有稍微大一点的动静,她就会立时惊醒,茫茫然的眼神带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我保持着平稳的呼吸,身体的疼痛让我小心翼翼的从被子里抽出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给自己挂个号。
但是手还没有从被子里拿出来,胸前那颗脑袋已经抬起来,崔时曼用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她带着浓浓的倦意:“怎么了?”
我的手改了方向,关了卧室的灯搂住她,“我关个灯,没事,你睡吧。”
她又沉沉的倒下去,脸埋在我的怀里,再度给我留下一颗黑乎乎的脑袋。
更痛了。
但是分不清是身体其他的部位还是心脏——崔时曼原本不用累得这么痛苦。她想做个医生,不是商人。
如果不是为了我,如果不是为了我。
诊断
医院里的人很多。
嘈杂拥挤,每个人都想让医生先给自己看病。拿了号也要跑到医生的诊室门口看一看,朝里面张望一下,生怕医生不在,或者医生在,但闲着故意不给人看病。
有点多余了。
我坐在候诊大厅的椅子上。
椅子是铁质的,有的地方已经斑驳的掉了漆,散发出一股腐朽的铁味,浓稠的似是血。
我和崔时曼其实有一家固定的私人医院看病的。
但是我不愿意去,因为给我们从小看病到现在的陈医生目前是半个崔氏集团的员工。他会把我身体的情况告诉崔时曼,而我不愿意让她知道。
一个年轻女孩子扶着苍老的婆婆颤颤巍巍的从我面前经过;一个看起来很健壮的男生拿着单子一路小跑;突然身后传来哀哭,我回过头,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地上,拍拍大腿拍拍地板,仰着脑袋哇啦哇啦地大哭。
很快有医务人员赶过去,一个驾着她一边胳膊,两个人尝试着把她拉起来。她不动,稳如磐石的坐在地上哭,说医院害死人啦,医院把她好好的妈妈害死了。
她妈妈还是好好的,为什么来医院呢。
我不合时宜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我妈妈出发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人生前二十年都是一帆风顺,最痛苦的就是和崔时曼分离的一百九十二天。
但其实也没那么惨,长大之后想起来意识到自己只是因为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有一点分离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