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草(25)
她又低下头,一边削苹果一边问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我骗她。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今天忙。”
崔时曼不说话了。
她把削好的坑坑洼洼的小了至少两圈的苹果塞到我的手上要我吃。我接过,一言不发地往嘴里塞。
苹果很脆,一口咬下去汁水就在口腔里炸开。
可是我们都最讨厌吃苹果。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苹果还没吃完,崔时曼的保证已经到来。
我想到在网上看到过有关红斑狼疮病症的描述,无可避免的愣了一下。
她终于正眼看我,刻意的轻松暴露出她沉重的难过。她说你忘了吗?我以前最想当医生了。如果不是后来换了专业,我现在肯定是我们医院最厉害的大夫。
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苹果含在嘴里,没一会儿发出酸味。
我说我没忘,我记得。你不当医生而选择继承家业,是为了能救当时的我。
“我当时能救你,现在也能。”
她又垂下眼了。
话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说给她自己。
就像她提交转专业申请的前一天晚上,她小小声地自言自语:我一定要保护微微。
三
崔时曼把自己埋进了医学的海洋里。
糖皮质激素、细胞因子、干细胞移植……中文的文献看完了,我的病床边又多出了许多英文的文献。
我每天开始吃大把大把的药,因为红斑狼疮患者对日光过敏,不能在阳光下暴晒,所以我的病房从朝向最好的南边转走,到没有阳光的北面。
我不能再陪伴在崔时曼的身边,只能躺在病床上听她时不时和陈医生的激烈交流。
后来又换了一个李医生,再来了一个外国医生。
我的药开始更换,上面写满我看不懂的英文。
如果上学的时候认真一点,多学学英语就好了。
我看着瓶子里倒出来的药物发呆。
吃过药,崔时曼在我的病床边支起一个临时工作的平台。
她戴上眼镜,眉头紧锁,抿着嘴唇,镜片反光,让我看见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的英文。
我不用问也知道那不是报表,那是有关红斑狼疮的研究报告。
她的神情没有舒展,似是有所疑问,在纸上记录下一二行字,和她刚接手家里公司时的状态一样。
“不是学医没有前途,是我不能看着微微被欺负。”
二十岁的崔时曼站在她家的书房里,面前是她的父母。她们对她一向溺爱,她说想去学医,那么就去学医。她说想做什么,那么就做什么。
崔时曼的妈妈叹息问她:“可是如果,妈妈说如果,未来你发现你接替了我们的位置,但是仍然没有办法帮到她呢?”
我不知道崔时曼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因为我站在书房门口,无意听到这段对话。
崔时曼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书房里静了一下后才又有她的声音:“我考虑不了那么远,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但是妈妈,如果我有钱的话,很多事情应该都可以做到吧?”
书房里有悉悉索索的响动,然后是崔时曼妈妈温柔的回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钱是可以做到很多事情的。但是未来谁也不知道。”
未来谁也不知道。
我咳嗽了几声。
崔时曼从屏幕后面抬眼看我。
我摇头,气息喘匀后问她:“你记不记得那年你在书房里和你爸爸妈妈说,你要继承家业,然后你妈妈告诉你,未来谁也不知道?”
崔时曼抿紧嘴唇,很快松开,“问这个干什么?”
我从她警惕的眼神里看出她的记忆,笑着说:“没什么。好晚了,睡觉吧曼曼。”
她放下笔,坐到我的床边为我盖好被子。她让我先睡,说她再看一会儿就去睡。
我知道她不会只是看‘一会儿’就去睡的。
可是被子盖好后我的困意就袭来,人也渐渐乏力。我握着她的手,说:“别走,陪陪我。”
八年前,二十岁的崔时曼放弃学医,转去学金融,同时开始学习着处理家里公司的事情。
她的老师劝过她,她的父母要她好好思考再做决定。
可是她从来都是很固执的。
没有人请我去做说客,我自己就是说客。我说曼曼,我一个人能行。
她仍然不愿意。
我和她一起长大,从小我们都没有吵过架。
那是第一次我对她发火。
我很大声地冲她嚷:“但是全世界都知道你从小到大就想当医生啊!”
她也很大声地冲着我嚷回来:“但是我要救你啊!”
我的父母死于意外,留下一个偌大的集团。
董事会里每个人都蠢蠢欲动,为着自己的利益和私心。有人联系我要我加入董事会,替我父母继续掌管公司。也就有人为了公司想要夺走我的性命。
三次。
在我从父母的太平间出来之后,我有三次都在鬼门关边踏过。
第一次是看着我从小长大,一直对我笑脸相迎的叔叔逼着我在放弃股份的文件上签字,在我拒绝之后出门不到半个小时我就挨了人生第一顿打,脾脏破裂;第二次是刀;第三次我被绑/架……
那是最后一次。
崔时曼报了警救我出来,第三天她就交了转专业的申请。
“警察说没有证据能直接证明他们和伤害你的事情有关系,那么我就来找证据。”崔时曼的父母还活着,有足够的能力庇护她。她就有靠山,能够让她为了我放弃她从小到大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