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和我(75)
于婉秋叹了口气,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幸好有许医生,不然我们真是不知道怎么办。”顿了下,又补充一句,“许医生您以后还是别叫我金太太,与金大哥一样,叫我名字就好。”
子春轻笑:“好。”
于婉秋站在病床边,忧心忡忡凝望了片刻闭着眼睛的商羽,才不紧不慢离开。
此后两日,商羽时醒时昏,彻底醒来则是三日之后。
只是,醒来后的商羽,仿佛变了个人,也或者不叫变,而是又成了子春熟悉的金少爷。
沉默寡言,阴晴不定,重逢后金先生那待人接物言谈举止的有礼有节,悉数不见。无论是对护士,还是前来探望的金太太,都是爱答不理视而不见。
凡事都只叫子春。
就如同当年那年待在金家花园足不出户的古怪小孩,除了小书童,谁也不愿多说一句话。
“少爷,今儿风大,你别吹了风。”
子春处理好今日最后一个病患,下班前习惯性去商羽病房看情况,一进门就见他站在敞开的窗前吹风。
虽然已是仲春,但北平的夜风吹在身上还是冷得厉害。
然而商羽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依旧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子春皱了皱眉,走上前道:“少爷,你听见没有?”
商羽转头。
他脑袋上纱布还未拆,但脸上已经消肿,于是又成了了俊美冷冽的矜贵青年。
子春见他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上前挽住他手臂,道:“来,我扶你上床。”
这回商羽倒是从善如流,随他回到床上老老实实躺好。
子春给他盖好被子,道:“我听护士说,这两日晚上你都不睡觉。”
自打前日商羽彻底醒来后,他晚上不值班,便回了家休息。今日中午才听护士说,金大少爷连着两晚整宿不睡。
商羽望着他,不回答他的话,只莫名其妙道:“今晚好像有暴雨。”
子春顺着他的话看向窗外,此时早已天黑,但也看得出这天黑,与寻常夜色不一样,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浓稠的沉闷。
他忽然就想起儿时商羽发癔症的那些雷雨夜,都是自己陪他度过。
沉默片刻,他才转头看向床上的人。
对方琥珀色的眸子正定定望着他。
“我今晚不回家,在这里陪你。”子春道。
商羽眸光跳动了下,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老老实实阖上了眼睛。
第42章
暴雨是一个钟头后来的,伴随着轰隆隆的春雷。
病房虽是单人间,陪护倒是方便,只是病床窄小,只躺得下一人,子春在旁摆了张躺椅。
轰隆一声,窗外乍然一道闪电划过。
子春看向床上的商羽。
对方正微微偏头看着窗外,暗黄的灯光下,神色中倒是没有少时雷雨天时的错乱和惊惧,只有一丝罕见的忧伤。
子春默默望着他。
要说对他还有没有怨气,那定然是有的。假死消失,让自己难过了六年,如何不怨?
但这六年,对方颠沛流离,九死一生,过得显然不比自己好。
他可是金公馆里不问世事的金少爷啊!
“少爷……”子春轻声开口。
商羽回头看向他,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叫我商羽吧。”
子春微微一愣,嚅嗫道:“商羽,你以后就留在北平吗?”
商羽默了片刻,才淡声开口:“乱世之中,身如蝼蚁,不是我想留在哪里就在哪里,还能活几日,都说不准。”
“别说胡话!”子春啐道,“不管世道如何乱,咱们小老百姓,该活还得活。你要在北平,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照顾你,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商羽撩起眼皮,琥珀色的眸子,静静望着他良久,忽然低低笑出声:“小春,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傻。”
子春瞪他一眼,冷哼一声:“你不也一样,睡觉还要人陪。”
商羽望着他不再说话。
子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你休息吧,我也得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还得上班。”
他往躺椅一靠,阖上眼睛。
“小春——”商羽却是冷不丁开口,“你还怨不怨我?”
子春斜乜他一眼,并不回答,只轻哼一声,转过身不再看他。
商羽望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勾了勾嘴角,也没继续问。
虽是睡在躺椅,但子春也算是睡了个好觉,翌日一早便去忙着接待病人。
再次来到商羽病房已经临近中午。
商羽初来北京城,显然也不认识什么人,住院这几日,除了于婉秋和家中司机仆妇,就再没其他人来病房。
但今日却多了一道陌生身影。
那人坐在病床前,背对着门口,身穿一身杭绸长袍马褂,戴一顶锦缎瓜皮帽,约莫五十岁上下,是个典型遗老的打扮。
子春走进去,随口问道:“商羽,有人来探望你了?”
那人闻声转头,见是大夫进来,对子春点点头,又堆着一脸笑起身对床上的商羽道:“商羽,成田大人让我带的话,叔都给说了,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咱们皇帝还在他们手中呢。咱们无兵无枪,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您想回关东,那就是满洲国贝勒爷,您要是跟日本人对着干,别的不说,家里太太孩子如何是好?”
子春听得云里雾里,只瞧见商羽面若冰霜,显然是个很不高兴的模样。
这人说完,也没等商羽有何回应,只对他鞠了个躬,转过身朝子春笑了笑,便施施然离开。
子春转头目送这人背影出门,才走上前蹙眉问道:“商羽,这人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