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宴北辰幻想的。

可他心满意足，微笑着合上眼。

虽然画酒总不相信，但被她怀疑拒绝的每一次，他都很痛，那颗不存在的心告诉他，他依然在喜欢她。

不止是喜欢，而是深入骨髓的爱。

当日在云水居，画酒存心戏弄他：“你有多爱我？”

那时他有自己的骄傲，不肯作答。

而现在，宴北辰终于可以，以行动回答她。

他这样自私贪生的邪魔，已经爱她到，愿意舍却性命，替她死在劫雷之下。

宴北辰的鲜血，染红画酒的肩膀。

她看着前方，眼眸倒映出，不尽的熊熊业火。

业火蔓延，烧尽苍野的生脉，唯独避开她。

不知道看见什么情景，画酒满脸是泪，伸手回抱住少年。

百骸剧痛下，宴北辰挤出一抹苍白微笑：“这一次，不会再把你抛下。”

他终于想起，早就消逝在滚滚红尘的过往。

原来，她早就毫无保留喜欢过他。

他错了。

但这一次，不会再丢下她。

向天借来的五百年，还是浪费掉四百年，剩下不足百年，去相识相知。

匆忙得，寒雨晚来风。

如果再多一些时间……

眼皮似有千斤重，宴北辰忍不住想，再多一些时间……

可已经没有时间。

第91章 091

应劫之人身死, 劫雷敛合而去，天空澄净，云销雨霁, 彩彻区明。

东方泛白，世界重归宁静。

燃烧的业火中，画酒看见她死那一日，苍野灭世的劫雷。

紫雷之下, 青年抱着她的尸体，脊背显得单薄。

宴北辰一袭黑衣，在紫雷照耀下，奇异的艳丽。

隔着时空壁垒, 他抬头看见画酒，毫不惧怕上空万钧劫雷, 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柔情。

第一道雷劈下，他就直挺挺跪下去, 嘴角溢出血丝。

……

重新睁开眼，画酒早已泪流满面。

她伸出手, 回抱住少年。

少年躯体冰凉，画酒轻声在他耳边说：“宴北辰, 我原谅你了。睁开眼睛看看我, 好不好？”

少年早就没有生息，不会回答她。

坐在尸山血海中，经历两世堆迭, 画酒想明白很多事。

在苍野时, 小神族拿长戟指着她, 因为画酒熟识的故知，早战死在苍野。

而父亲也没有抛弃她, 他早就死在噬魂境。

神界为大局考虑，隐瞒星沉言死讯，秘不发丧。

而青瑶她们，为了权力，默认这种做法，以星沉言的口吻，放弃寻找，在她们眼中已经死去的画酒。

空气中飘浮着烟尘与血腥气，画酒困倦得睁不开眼，再也无法抵挡本能，松开抱住少年的手，沉沉合眸，倒在焦黑的土地上。

*

战后第三日，古战场尸横遍野。

画酒醒来，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浑浑噩噩前行。

她忘记自己是谁，直到耳边有人问她：“他是谁？”

画酒茫然回头。

身后的尸体，面容早已模糊，她也不记得，只好摇摇头，继续前行。

复行两步，断剑将她绊倒。

那是宴北辰的剑。

匍匐在地时，画酒听见锁链拖行的声音，茫然抬头，望向浓雾深处，高大人影不疾不徐，正朝她走来。

那是宴北辰。

他有往生骨，于是淬净血脉，浴火归来。

可回来的，是一个不再记得画酒的宴北辰。

重活一次，任何多余的情感，都会被往生骨清洗遗忘。

画酒伏在地上，像只颤抖小兽，眼泪越来越多。

她记起少年咽气时，在她耳畔说过的话：“画酒，请不要忘记我。”

因为知道注定被遗忘，所以才不死心，偏要请求。

时隔数百年，画酒才知道，在战场失忆醒来随手推开的人，是她此后终年，一直寻觅不得的少年。

不知前尘后事之时，她也曾埋怨，因为宴北辰的死缠烂打，打乱医仙前辈出现的契机，导致她再也没找到恩人。

而现在，画酒灵台清明，拨开天道故意设下的迷障，再也没有，能使她困惑的事物。

大战后的苍野，滚滚狼烟中，朦胧身影穿透白雾，已经能看清面容。

画酒压抑着哭声。

她苦苦寻找的答案，早就来到她身边，温柔注视良久，等待她发现。

宴北辰就是她要找的前辈。

可这一次，她还是没有救下他。

白雾翻涌的尽头，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

画酒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撑起身躯，缓缓爬到被她推开的尸体旁，环住死去少年的脖子，心底没有恐惧，只有游子归乡般的安宁。

怨恨时，画酒想过舍弃他。

可每当想起，他予她如此厚重的爱意，就再也恨不起来。

他不是无名之尸，而是她走到穷途绝境，仍旧爱慕的心上人。

天道费尽心机，想要困杀他，不惜设下时间陷阱。

虽然细节会有变化，但命运偏离时，冥冥之中的大手，会毫不留情，将它修复，回归原位。

再如何挣扎，也逃不过命运。

唯一的破局之法，在于时间融合。

但这样的契机，比神迹还难得，短暂到如同傍晚夕阳的交界线，稍纵即逝。

等画酒再度记起被她遗忘的少年，一切才能破解。

少年死了，可他给她留下唯一生机，厚重爱意，予她福泽。

于是她终于记得。

画酒止住哭声，她知道等她离开苍野，身下少年就会消散，融入无情道中，补全世间缺失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