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挽明月(73)
因此离开时也格外轻松,只和主人家道个别便踏上路了。
至于今后庆延县会如何,那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天光正好,哪怕已然是秋意浓时节了,今天阳光还是格外暖乎乎的,触在外露的肌肤上柔软地不像话。
满天的金灿灿在空中笼罩成层金纱。
算算日子,李舒羡那边的事应当也已了结。
山下官府之事还正是乱作一团,那群人自身都难保了,自然也无工夫管山上之事。
去和她好好道个别,就得从庆延走了。在这儿停留了将近一个月,是闻悦始料未及的。
她仰着小脸直直注视着刺眼白光包裹着的太阳,手被贴着额头,眼睛被强光激得眯起,沁出些眼泪。
少湙打了个响指,一片红色尾羽轻飘飘晃悠落在闻悦双目上,世界一下黯淡柔和了下来,轻柔细腻的毛绒让她不由眨了眨眼,有些痒。
“你眼睛不痛么?”
他眸光微凝,理解不了她的做法。
“还好。”闻悦心不在焉,拂开红色尾羽,捏起来晃了晃。
秋风弥漫树间,遮天蔽日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令人心悸的幽邃和沉寂凝为实质的绳索勒得她心头突地一跳。
“突然好想家了啊。”
闻悦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像一朵被晒得蔫哒哒的花蕾。
一向乐观到大大咧咧的人忽然伤春悲秋,少湙有些惊奇。
“你这是……生病了?”
他笑得开怀,逗弄似的把手贴在她额头。
闻悦瞪了眼笑得乱颤的某人,旋即撇开他的手,懒得和他计较。
“我十多年没回过家了,还不能想家吗!”
她离开沧州时才五岁,那时的记忆早就模糊了,沧州是如何,她脑海里全然只剩一层蒙上厚厚白纱的隐约之景。
其实也没有太过想念,只是在外漂泊辗转着,居无定所,她今日一下有些感慨罢了。
昨晚她睡得不踏实,因此白日就难免精神萎靡不振,尤其还被那梦搅得心神不宁。
梦里白光划破幽幽天际,天和地的界线模糊不可见,只剩白茫茫一片,大地雪白,不是银霜裹地,是轻纱覆在眼前,虚化了连绵起伏的山脉,消散了----的木屋,天空亦是白色虚无、广袤无垠,看不清尽头。
偌大的世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没有色彩,没有生气,安静得连一丝呼啸的风声都寻不见。
可怕的孤独无声拥裹着她,越是挣扎,这无形的束缚收得越紧,几近令人窒息、绝望。
她拼命想要跑出这里,脚下踏踩在虚妄之上,是飘荡的浮萍,奔跑在上面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坠入底下看不见底的无尽深渊。
她提着裙摆不敢回头,身后空无一物,飘渺的孤独吞噬、追逐着她,奔跑一刻不得停歇。
可即便如此,她跑了好久,好久,久到浑身精疲力尽,手脚再也提不起丝毫力气,大脑头痛欲裂。
她还是没踏出此地,心头没由来地恐慌,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闻悦揉搓了把自己的脸,将这个无厘头的梦抛之脑后。
“诶,话说少湙你有家吗?”她有些好奇。
古籍中只记载了赤羽剑诞生天地钟灵之间,吸收日月之精华孕育灵识。可却没具体记载最初之地在何处,也未有过铸剑人的记录。
可是……
她举着赤羽剑正对阳光下,橙黄色光影落在暗红剑鞘上熠熠生辉,在地上垂直削开光与影。
剑柄与剑鞘交合之处,一只金属雕制的禽鸟盘旋着,栩栩如生的尾翼绕着剑柄。
和凤凰有些相似,却又不同,闻悦不认识这种鸟,但依旧不影响她为其优雅狂傲的姿态惊叹。
和威风凛凛的剑身相互映衬,摄人心魄。
总不能是灵气直接将赤石打磨成这模样的吧。
“家?”
少湙剑眉稍稍蹙起。
“就是你出生之地……或者说铸造赤羽剑的人是哪里人?”
闻悦尽量将人族对家的定义换成剑灵能理解的方式。
她和少湙皆是举目无亲在这世间,那家和家乡便无分别了。
生命孕育之地,心之所系,就是家了。
触及埋藏在最深处,那段最不愿回忆的记忆,少湙唇角的笑意淡了些,殷红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出生之地……”
他支着下颌的指节微拈,声音很轻很轻,长长的腔调宛如空谷幽涧,清透带有回响。
“……云澜,那时还是一片赤红的沙漠,因为极少下雨,天空常年是万里无云,湛蓝色,一眼望去遥遥无际。”
“不过沧海桑田,早就不知如今是个怎么样的风貌了。也不知又被叫做何名,有什么可念的。”
他看不出何种情绪,只意外的耐心平静。
“至于赤羽剑——”
说到这儿,他停顿下,昳丽的面上颇有几分倨傲,“是我日复一日以灵力锻造出来的,不错吧!”
他初有灵识时,赤羽剑尚还只是赤石,只能约莫看出是把剑的形状。待他灵识强大些,入世后,他才懵懂意识到,自己似乎和那些宿于华丽精致、亦或粗犷威武剑身的灵体一样,都是剑灵。
不过他似乎没有且不需要主人罢了。
再对比自己的本体,这模样也太随意了些,他很不满意,便就着自己的审美,重新改造了番。
中间耗费了多少时日,他也记不太清了。
他手腕一动,闻悦手中握住的剑晃动,飞身落入少湙掌中。
他指腹摸了摸禽鸟的轮廓,妖冶的眼尾微微上挑,闪着细碎的光的瞳眸分明笑着,却破天荒流露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