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卿(159)
“什么时候的事?”
言公公没说话,目光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久得如隔世一般,又似乎很快,宫内的生活千篇一律,时光荏苒在他感觉才不过一眨眼,她的孩子,他都要仰着脖子看了。
那个时候,人见人怕的言公公也不过是刚入宫没多久的小太监,笨嘴拙舌的,很不招人喜欢,因为一点小事就被罚跪,那可是三九天下的大雪天啊,雪落在身上都化不了,没多久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雪人。
旁人路过还觉得有意思,只有荀王妃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声音里有淡淡的怜惜:“这是做什么,大冷天也不兴这般磋磨人的,赶紧把人抬回去灌上几碗姜汤,别给冻坏了。”
就这么一句话,他被冻僵的身体才被抬上了热坑,还是她的丫鬟送来了药油、姜汤、汤婆子,言公公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这么件小事,对荀王妃来说也许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言公公却是记了一辈子。
之后只要是大雪天,他的膝盖就会疼,但只要握着故人赏的东西,心总是暖的。
“王爷啊,老奴多句嘴,该放手时须放手,闹到最后王爷不会有什么事,可是旁人就未必有那么大造化了。”
当年若荀王妃没那么招眼,她的命运是不是就不会那般凄惨,言公公到现在都忘不了奉旨去王府探望,曾经那般高贵优雅的人大着肚子被t绑在椅子上,失心疯般地说着大不敬的话。
“不,我不要生!杀了我,杀了我吧,这是个祸害,是个祸害啊!”
那么好的人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言公公眨了眨眼睛。
他当时什么都做不了,如今他的儿子重蹈覆辙,难道他还要袖手旁观?
郁望舒重新穿戴好了官袍,有些费力地爬下炕,起身对言公公一揖到底:“多谢公公提点。”
言公公看他脚下虚浮,脸色也不是太好,特意让人端来一碗参茶:“王爷歇歇再走吧。”
郁望舒道了声谢,接过来饮了,苦参的味道从舌尖开始蔓延,他心中满含苦涩。
事到如今,阿沅早已融为了他的骨血。
舍了她,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这世间万物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世间百态,酸甜苦辣,对他来讲,也只剩下一种颜色一种味道,任凭斗转星移,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郁望舒出宫的时候,碰上从颜府回宫的郁云澈,郁云澈低着头看起来像是有心事。
颜太傅其实有很多办法去阻止郁望舒和郁云洛,却让璟然悄悄找他出面,事后看见传旨的太监,郁云澈就明白,这也是老师安排的,目的就是让太监把今日之事告知与梁帝。
郁云澈心里说不上来哪里有些不舒服,他并非心软之人,算计那两个人更不会觉得丝毫愧疚,老师如此安排,该正中他下怀才是。
但是他心里为何对老师的做法似乎有淡淡的不满?
是觉得他利用了女儿的事做筏子?
这件事对阿沅的确一点影响也没有,颜宰对女儿的疼爱是毋庸置疑的。
也许他心里一直把老师看作理想的父亲,希望他的爱更单纯些…
郁云澈不禁摇头,那可是颜宰,官海沉浮几十载,这才是他的风格才对,也是他最大的仰仗。
郁云澈在这一刻清醒地明白,他只是将对父亲的幻想不自觉地寄托在了颜正的身上,是他理想中为人父应有的样子,但这种父亲寻常百姓做的,位高权重者做不得,执掌天下者更做不得。
有一天,当他坐上了那个位置,也有了孩子,那时候他会不会也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本就心里不舒服,再与郁望舒狭路相逢,郁云澈看他更是处处碍眼:“孤早就说了,你就不该回来,害人害己。”
郁望舒以前对他礼让三分,那是因为觉得他和荀皇后都是受害者,可现在他没心情照顾别人,他们惨,难道他就不惨了?他母亲又犯了什么错,竟落得自戕那般惨烈的下场!
“是啊,这里只适合背后告状的小人,我的确格格不入!不过你见不得我好,就以为自己能得了好?荀蕙的事我估计你也知道了,不知道到时候太子妃又会花落谁家?要是姓高的,那就有意思了!本王拭目以待。”
郁云澈眼帘搭了下来,在苍白的脸上落下一片意味不明的暗影:“孤和你不同,一切听父皇安排。你可知道你现在闹得越厉害,越会害了她?你在反抗之前先想想自己到底有什么可以对抗的吧。”
出乎郁云澈的意料,郁望舒一脸傲然地脱口而出:“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郁云澈蹙起眉尖。
平时没看出来,这人竟然是个傻的,只会逞匹夫之勇不成?
“凭什么要想好了才敢去反抗,才敢去争取。需要想想再去争取的,根本就不是真正想要的。你认命是你的事,别拿你跟我比。我想要的从头到尾都很简单,只有她!我爱她胜过这世上一切,只凭这个,纵是天意不可违,我也敢去搏上一搏!还有,我既然敢争就必然会护她周全。除了她,不,就算她,也不能让我放弃。你认为我是匹夫之勇,殊不知我笑你举步维艰。”
郁望舒在郁云澈面前毫无顾忌地将真心一览无余,他在对他说,又仿佛是在对所有人说,那么坦坦荡荡,似乎不觉得这般袒露真心是一件有些羞耻甚至会令人嘲笑的事。
郁云澈眼里的惊讶毫不掩饰,他只想过如果怎么样,命运是否就能转变,却从未想过自己是否可以成为那个如果,如果…如果…那个时候他可以勇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