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卿(4)
先是媒婆三番五次上门游说,甚至逼她在“纳妾书”上摁手印,见她死活不肯又在村里散播谣言,说她不守妇道勾引男人,逼她在村里待不下去。后来又威胁她说再不应,陈老板就要硬抢,小心到时候连个妾都不如。
阿沅实在没办法,听说王府的管家就连县太爷都要礼让三分,一想行商的最怕做官的,这才把主意打到了章管事身上。
可谁又能想到二郎竟然会是齐王呢。
男人冷漠却熟悉的眉眼近在咫尺,锐利的眸光似乎在俩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极为清晰的界线,是在警告她不要过界吧。
他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她也绝不会让人看不起,阿沅重新找回了力气,眼里闪过一丝毅然,指尖在空中利落地划过。
【我会把这门亲退了,等我回去就把聘礼悉数奉还,可以了吧。】
郁望舒却道:“不行。”
阿沅一怔:【你还要我怎样?】
他漆黑的眼眸让人一眼望不到底,似乎藏着某些她看不懂的深意:“你留在王府,哪儿也不能去。”
【为什么?】阿沅大感意外。
“有人要利用你羞辱我,你暂时留下。”
什么意思?
阿沅更糊涂了,困惑地望向郁望舒。
她的眼生得极好,轮廓妩媚诱人,茶色的眸子如溪水洗过的猫眼石,灵秀莹澈,毫无保留地将她所有的心思展露无疑,又媚又纯的模样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手指缓缓转动墨玉扳指,扳指上的纹路硌着指腹,郁望舒收敛好眼底的情绪,抬眸道:“你若回去,就会被陈老板捋走卖到私坊,那里专门帮达官贵人调教陪酒取乐的姬妾,等调教好了便可用你当面折辱于我。”
阿沅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在说笑吧,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可郁望舒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没有。
所以陈老板不光要糟蹋她,还要当着二郎的面?!
简直丧心病狂!
“你先留下来,我还在查幕后主使。”
阿沅浑身的血往耳朵里突突地冲,把郁望舒清越的声音搅得模糊不清。
陈老板为什么要对付二郎,他还说什么幕后主使,那又是谁?
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根本无法思考,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不停翻滚,阿沅忍不住撑在扶手上干呕。
趴在椅子上女子缩得小小,无声颤抖的模样可怜极了,要知道可怜到极致便会勾起人心底最恶劣的念想。
郁望舒起身,墨袍从阿沅眼前掠过,衣摆相蹭,光影交迭。
须臾,水声响起,随即一盏热茶塞入她的掌心,在他手中显得小巧的茶盏占据了阿沅整个手掌。氤氲的热气下,锐眸平添了几分柔和,依稀间,熟悉的二郎似乎回来了。
阿沅拿唇凑近盏沿儿,耳边垂下一缕发,郁望舒抬手替她托住,缎子似的黑发缠绕在冷玉般的指间,长指微勾,他将长发别在她圆润温热的耳后,一触即离。
似乎刚刚的举动再平常不过。
热茶顺着喉咙滑下,阿沅在静谧的冷香中慢慢平复了下来,琥珀色的眸子盈盈一抬,透过浓密的睫毛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郁望舒手指动了一下,道:“好些了?”
男人的声音依旧清冷自持,却又低柔沉稳,听起来很有抚慰人心的效果。
阿沅点点头,抬袖擦拭微湿的唇角,洇出一小片红晕,似一瓣红梅,无端惹人想舔。
郁望舒手指轻轻捻动墨玉扳指,上头的纹路摩擦着肌肤,仿佛是一道禁制。
他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
“既然好些了,我就带你去住的地方。”
阿沅反手拉住他的袖子,手指在空中晃了晃:【不,我不留下。】
她还是不愿留下让人瞧不起。
当年公爹身体还行的时候,在山里有一间隐蔽的小木屋,用作捕猎休憩之处。阿沅决定先去那里避一阵,或者回去和崔大娘商量看看能不能去投奔对方外省的娘家。
见她不领情,郁望舒皱了眉,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回去你就要被送去那种地方,还是说你宁愿去那种地方,也不愿意留在这里。”
他竟敢这么想她!
阿沅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心中的愤怒瞬间燃炽起来:【我自己会想办法,不用你操心。】
郁望舒脸色更加不好:“你有什么办法可想,要对付我的人岂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不要做徒劳的事。”
阿沅闻言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管他什么王爷不王爷,一把将人推开:【我要是对付不了,宁可咬舌自尽也绝不拖累你半分,这样你总算放心了吧!】
话音刚落,眼底却兀地坠下一颗泪,碎在手背上。
阿沅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哭了,忙背身揩去,心中无比懊恼:哭什么哭,真丢人!这么一哭,气势全没了!
“你…”郁望舒也愣住了。
从小到大,阿沅很少哭。
此时她站在偌大的厅里,一身剪裁贴身的嫁衣,束腰包裹着楚楚纤腰,沾着湿气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动便又落下一滴泪,她固执地揩去,柔弱中透着一股倔强,叫人看着心里发紧。
郁望舒伸手在左边的袖子里掏了掏,明显什么也没有,再换到右边,还是没有,最后伸到衣襟里,这才掏出一方丝帕,递到阿沅眼前。
阿沅把脸往过一偏:【不劳王爷费心,天色不早了,我还得赶着出城呢。】
她提起裙子绕过他就往外走,手肘倏地被掣住,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仿佛积年的冰雪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