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卿(59)
梁帝看着放晴的天空,高举双臂,享受众人充满敬畏的膜拜,郁望舒冷冷地看着十二帘冕旒后那张志得意满又极度虚伪的脸。
紧接着梁帝就当众宣布今日秋猎魁首正是齐王,众人自是心服口服。
再没有比更完美的正式亮相了。
也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圆谎了。
阿沅一直跪在地上,扬起纤细修长的脖子,遥望犹如众星拱月般的郁望舒。
毫不留情射杀郁云洛的他。
温柔安抚自己的他。
如今高高在上的他。
早已不是陵水村那个还需要她保护的少年了。
那一刻阿沅胸中升起了一股自嘲,嘲笑自己是多么地不自量力,真是个笑话。
她仿佛又置身困扰许久的梦境,身边一脸安慰的老太君,咬牙切齿的高妍,脸色阴晴不定的周氏,满眼仰慕的颜听姝…通通都消失不见了,祭台与白虎也消失不见了,最后就连郁望舒的身影都变得一团白雾说笼罩,模糊不清。
四周空空荡荡,她只想逃离,却根本找不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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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得到消息的郁云澈怔愣了半晌,随即一笑,只是那笑多少有些牵强的意味。
这样的事,他这一辈子都做不到。
他抬起手,五指修长,手掌匀称,竟比女子的还要好看。
他见过郁望舒的、也见过郁云洛的,他们指骨有力,指腹有着舞刀弄剑的茧子,他也有,却在中指指腹,那是常年抚琴留下的痕迹,和他们的手都不一样…
这双斯文漂亮的手最终盖住了暗含不甘的眼眸。
另一边,郁云洛生生捏碎了茶盏,鲜血顺着凸出的指骨蜿蜒而下,他手臂上的伤瞬间崩开。
“老奴的好殿下啊,您这是做什么,有气你就骂老奴,打老奴一顿,都比作践自己强啊。”刑公公在旁边鬼哭狼嚎,忙着叫人赶紧把太医找回来。
郁云洛无比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滚,吵得我头疼!”
好你个郁望舒,我说黑熊,你就偏偏弄出来个白虎,还什么祥瑞,祥瑞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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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众人便要启程回府了。
阿沅刚进车厢,就被馥郁的艾草味糊了一脑子,抬袖捂着鼻子,看见小桃还在撒雄黄粉,一把拉住了她。
【这是做什么?】
好家伙,又不是掉蛇窝了,不用这么夸张吧。
她推开窗子要通通风,正好看见周氏的丫鬟也在一个劲儿地撒驱虫蛇的粉,霞初指挥人拿着点燃的艾草熏完了车外,又端着香炉上了车。
她也不怕把周氏给熏晕了。
小桃看样子也很想效仿,被阿沅严格制止了:【我和这香炉只能有一个在车上,你看着办吧。】
“夫人啊,你不知道,昨晚上三更半夜大公主床上一下子钻出来十几条长虫,听说个个都有手腕这么粗呢。”小桃激动地举这个胳膊比划,阿沅光想想那个场景头皮都一阵阵发麻,只听她继续说道,“当时就把大公主和守夜的宫女给吓厥过去了,现在人还没醒,太医一直跟着,寸步不离。大家都说是咱们王爷抓了祥瑞,镇山的没了,蛇虫邪祟都跑出来了。”
怪不得一个个都这么使劲驱虫呢。
小桃一边给阿沅指着其他人家的做法,一边趁她不注意往角落里多撒了一把雄黄粉。
果然颜、荀几家的丫鬟也在车里车外折腾个不停,还不时有小太监往来传递药粉、熏香的,到处都是呛人的味道,阿沅皱着鼻子,挥了挥袖子,赶紧上车了。
车里都比外面好。
小桃把帘子放下来:“不过要我说,大公主也是活该!不然这些东西干嘛不找别人,专门找她!”
阿沅心中一动,这事说来也奇怪,就算真有其事,怎么蛇虫都往一人身上去了呢?而且已经立秋了,其实蛇虫都开始蜗居巢穴了,怎么会一窝蜂都出来了,除非有人故意为之。
小时候,可有人为了给她出气,抓了一筐泥鳅和癞蛤蟆扔进了李春花的床铺里。
阿沅掀开了帘子,恰逢郁望舒策马过来。
四目对视,有什么东西在那黑沉的眼底一闪而过,快到阿沅捕捉不到。
她趴在窗口,棕色的眸子跟随着那抹挺拔的身影远去。
其实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你敢听吗?
就算手法似曾相识,但是那个少年已经长大了,对着如今的他,她已经不敢再信誓旦旦地说“我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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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王府的车队进了城,马车头尾相接,如一条蓝色的河贯穿整条街道。
西角门旁,三个穷酸的乡下人伸长了脖子往这边张望,想上前又不敢的样子引起了跟车婆子的注意。
婆子跳下车,嫌弃地轰人:“看什么看,滚远点,别冲撞了我们家主子。”
年长的男子一身葛布长衫,眼里尽显圆滑世故,腆着脸对婆子赔笑道:“妈妈万福,敢问可是齐王府的贵人?”
那婆子只拿眼角扫他,高高扬起下巴:“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男子犹豫了一下,从袖子里掏了几枚铜钱偷偷塞给婆子:“妈妈喝口茶,我们是从陵水村隔壁的村子来的...”
一听到“陵水村”三个字,那婆子瞪大了眼睛。
男子一看有戏,忙凑到婆子耳旁,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t堆,旁边站着的一对中年夫妻,衣着简朴长得却着实不错,男子英气女子温婉,看着倒也赏心悦目,不像是一般的破落户。
那婆子越听脸色越凝重,最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对夫妻,拿手指着他们:“跟这儿等着,不许乱走,我先去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