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卡记者人生(16)

左爻终究是抬起眼，小心的询问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闵浩辰的意见。

她本身就欠着他，如今这样的人情，还是尽量避免。

以左爻的想法，他们两个人此刻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吃饭，无论是闵浩辰还是自己，都没办法真正的饱餐。

闵浩辰出声：“不用了。”

“我吃完了，你不用动。”

“我这边结完账就走。”

闵浩辰在说话的时候，一直都垂着眼，他没有分给左爻一个正式的眼神。

也是，就算对视了，也会是满满的尴尬溢出来。就像是被浇灌了咖啡的苦蔓藤，难以苍翠生长，也没办法枯萎而亡。

就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然后将所有的祈祷，托付给时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左爻看了看闵浩辰还剩下大半没有动的饭菜，再次开口：“其实.....”

只是左爻的话语还没有完全说完，闵浩辰就离开了。

闵浩辰没有任何犹豫，利落的站起身，离开了这里。四周围的喧闹似乎跟他毫无关系，他的身影就像是斜斜的立在雨中的一抹竹竿，硬朗又坚韧，周围的花香与清风都难以动容他的脚步。

他一步一步步履平缓又稳重，逐渐走出昏黄的灯光，走出这个充满了回忆的路边摊，也再次走出了左爻的世界。

一如三年前。

距离上次心理诊断，已经过了有一周时间了。

这三年来，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左爻都会去华彩心理医院去找沈修然进行心理咨询。

创伤性应激综合征(PTSD)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治愈的病症。早在第一次去找沈修然进行诊断的时候，他就坦言了左爻的情况。

“其实对于PTSD患者来说，相对于治愈，其实更多的是放手。”

“这类患者大多都有一些难以释怀的东西，从而不断地给予自己大脑皮层心理暗示，最后达到了一种，强制要求自己的后果。”

沈修然话语一转，“所以如果左小姐，你想要治愈你的创伤性应激综合征，最好的办法其实是一一你的内心主动释怀。”

“我观察了你的状态，其实你只是将这些责任强制性的揽到了你自己的身上，”沈修然加强语气，“您一直这样的话，治愈的结果基本是零。”左爻坐在前往诊所的路上，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

沈修然的问诊间的装修风格，一点都不像是医院，更像是一间富有格调又充满情趣的茶馆。

每次左爻一进门，率先吸引她的，就是那个上面整齐盛放着不同茶具的纯木制茶桌。左爻这个外行人看上去，心下只能赞叹，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每每沈修然看诊之前，都会带着左爻坐在茶桌旁边的软卧沙发上面，随后动作轻缓的帮她泡一杯。

他的动作十分令人赏心悦目。斟茶倒茶，洗茶铺茶，每一道工序都毫不省略，沈修然的手法老道，往往在斟茶的同时，还会关心一些意想不到的话题。

据他所说，“这样可以缓解病人心理焦躁的情绪，我们因此更方便就诊。”不可否认，他的这些确实很管用。

这次左爻来，沈修然挑了上好的观音茶与瓷砂壶出来。沈修然拿起茶壶，角度恰好的倒了一杯茶，随后递到了左爻的手中。

“最近有做噩梦吗”

左爻接过茶盏：“没有了，最近做梦的频率少了很多。”

“即使是做梦，也大多数会梦到师傅生前的那些事情。”

“许许多多，不过都是很快乐的回忆。

左爻抿了一口茶，接着缓缓说道：“当时对我来说再简单不过的细节，到了梦中的时候，就会被无限放慢放大。”

“有的时候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就下意识疑惑，”左爻皱了皱眉：“会不会，这些都是虚拟的记忆，是我自己的大脑所幻想出来的东西。可是梦境中的那些太真实了，真实到，我总是会固执的觉得，那就是我忘却的现实。”

左爻抬起眼，望着此刻坐在对面的沈修然。

“你觉得呢”

“究竟是我的大脑在骗我，还是我忘记了什么t”

沈修然并不急着回答左爻的问题。

他给自己也缓慢的斟了一杯茶，随后淡淡抿了一口。

“如果是作为医生的角度，利用学术语录来讲，这两种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结合你个人的情况，应当是你忘却的情况更大一些。”

沈修然将茶杯平稳的放下，不急不躁的继续讲：“毕竟PTSD患者每个人症状不一样，你之前就忘却了案发现场的一部分回忆。”

“所以，医生的角度，忘却的可能更大一点。”

左爻疑惑：“什么叫做，医生的角度”

沈修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笑意淡淡的，却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变化。恍若一株冰清玉骨的雪莲，在此刻开出花来，接着变成了午夜当中最迷人的妖精。月光洒在水池边，将雪莲的影子映衬出几分葳蕤来。

“若是以朋友的角度，我更希望，你可以去看看你的内心。”

“大脑虽然会欺骗自己，可是究其根本，都是假象。”

“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明辨是非的能力。”

此刻沈修然的语气清淡，语调悠长。他的眼睛正一刻不眨地盯着左爻，天生偏淡的瞳孔当中映照出认真的光彩，却又带了几分微乎到难以察觉的哄诱来。

“左爻，你应该相信自己内心的想法。”

“就像是相信我一样。”

左爻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被牢牢地吸在了沈修然的眼神当中，淡色瞳孔明明只放下了她一个人，她却控制不住地沉溺其中，就像是一个贪婪温暖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