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桥下(15)
洗完了碗筷,手就红了,冬天的自来水冰冷刺骨,泡得久一点,就得停下来握一握拳,她还不太适应,她还得再适应适应。
包括适应顺阳这个城市。
她乘公交车去当地的图书馆,车上没什么人,图书馆里也没什么人,顺阳周六的早上,好像一个被废弃掉的游乐园。
市里的图书馆不大,日式的建筑,环境破败不堪,工作人员只有一上了年纪的大姨,带着副老花镜,坐在书桌后面认认真真地织毛衣,毛衣是粉嫩粉嫩的,上面的图案复杂得吓人。
“请问,这里能看到以前的顺阳工人晚报吗?”王多多上前问。
“能啊”大姨停下手里的活儿,向她指了指身后的那个写着报刊的房间“你要看哪年的?”
“九九年的。”
“那有,你去找找吧,只能看,不能借走。”
“哎。”
报刊室里还是只有王多多一个人,她放下书包,很快就找到了印有于思佳的那张报纸,他坐在宽大的老式书桌上,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报纸,再一次看到关于于思佳见义勇为的报道。
这份报纸比于思野那张保存得好多了,纸张紧紧地抱在一起,好像从来没有人翻阅过,所以上面于思佳的照片也更加清晰。
照片上,于思佳穿着翻领毛衣,坐在书桌前,对着镜头微微的笑,他和于思野长得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他手里正捧着一本被翻开的书,已经看了一半了,上面的文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但王多多觉得,这不像是中国字。
却也不像英文,更像是,俄文。
她在大学的时候曾经为了学分选修过俄文,因为这门课的老师说自己喜欢俄罗斯文学,深知生活的苦难,一看他们学习俄t文的样子就会忍不住想到苦难,所以分数给的特别大方,学不学得会无所谓,现代的孩子们不能这么苦。
因此她学业不精,不过就算精通,她也看不清照片中半露出来的书名,太模糊了。
王多多想无论是什么书,那个年代的小城,这种稀有文字的原版书,应该不常见到吧?
她突然非常好奇,于思佳究竟看的是什么书?也许她可以通过这本书走进他。
报纸不让带走,王多多走到报刊室的门口,朝门外看了看,大姨仍然在全神贯注地低头打毛衣,毛衣好像打到了一处繁琐的图样,五色毛球同时吐线,通过两根细细的竹针,在大姨的胖手之间里纷飞翻转,果然高手在民间。
她又转头看了看大门口,大门口还是跟她来的时候一样安静,于是她快步走了回去,尽量轻声的取下箍在报纸上的铁夹子,把那张报纸抽出来,为了不形成折痕,她将它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进书包里,但纸卷长出一节,书包拉链无法全部闭合,她不伤害报纸又不暴露,王多多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又脱下里面的毛衣,将毛衣盖在了上面,然后将羽绒服重新穿好。
她抱着书包往外走的时候,大姨短暂地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大姨就看上了她的毛衣。
“小姑娘毛衣不错啊,让我看看。”
毛衣虽然是大牌子,但已经是很多年的老款式了,没想到还能被大姨相中。
王多多想,她不能跑,她跑了,就彻底说不清了。
这时候大姨已经走过来上手摸了,边摸边说:“料子不咋行,图案倒挺新潮,你让我看看款啊。”
还没等王多多想明白看款是怎么个看法,大姨就已经把她的毛衣拎起来了,那卷报纸立刻暴露了出来。
大姨看见了那卷报纸,王多多心里猛地一抽。
大姨瞟了一眼问她:“卷的啥呀?”
王多多马上答:“郭富城。”
大姨的全部身心又回到毛衣上,言语却充满不屑:“你们这些小年轻啊,竟买这没用的破海报,有这钱,买点儿肉吃多好。”
她记了记毛衣上花样的针法,又将毛衣盖了上去,笑眯眯地说:“行,谢谢你啊小姑娘!这毛衣真特别,我没见别人穿过。”
王多多抱着书包尽量看起来稳稳当当地走了出去。
等走出差不多一公里远,王多多才停下,缓了口气,给白晓打电话。
白晓今天也休息,接电话特别及时。
“在干吗?”王多多跟白晓说话时,总是下意识的温柔。
“刚睡醒,昨晚熬夜赶了个图。”白晓的声音有点儿沙哑。
“你要注意身体。”
“嗯。”
“有个报纸上的照片看不清楚,可以帮我弄清晰一些吗?”王多多问。
“我可以试试,但你要把原版报纸寄给我。”
“好的。”
“是发生什么了吗?”白晓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没什么。”
“真的?”
“嗯。”她怕他担心,她要面对的这些事情。
“……好吧。”白晓说。
“你要注意身体。”
“嗯,你也是。”
挂断电话,王多多才意识到,她好像嘱咐了白晓两次要注意身体,她怎么会变得这么啰嗦又无趣。
王多多转身去了趟邮局,邮局离图书馆并不远,她走路就过去了。她把报纸精心包装好邮寄给白晓,邮局附近有一条不小的商业街,她又从街上挑选了几样顺阳的特产一起邮寄了过去。她站在邮局的大厅里,本想再写张纸条,嘱咐他跟新同事们一起吃,却又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给白晓发了条短信,让他注意查收。
下午,王多多根据打听到的位置,找到了于思野的父母家,他家住在厂子曾经的干部家属楼里,小区不大,一共没几栋楼,还都是不高,这里虽然老旧,但是干净整洁,自行车棚上面的灰尘都少。刚找到他家的那栋楼,就看见于思野被一个短发、细腰还特有劲儿的老太太从楼门口推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