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桥下(72)
于思野又一次吃痛在他很久以前为王多多埋好的捕鼠器上,他说不过她,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一腔愤怒发泄在王多多沾满肥皂泡沫的裤脚上。
姑姑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王多多早就等在了家里,她临走的时候,本来想交钥匙,但姑姑让她务必留下。
“就算出嫁了也是咱家人啊,哪能没有家里钥匙。”
姑姑回来的时候,王多多的晚饭也做好了,炒的西红柿鸡蛋,焖的二米饭,她站在门口说:“姑,以前我不懂事儿,你回来这么晚,不知道要给你准备口吃的,今天你尝尝我的手艺。”
姑姑挺意外也挺高兴,洗了手就赶紧上桌吃饭,她嚼着王多多炒的西红柿说:“小四儿人不错,你跟着他,我放心。”
王多多给姑姑夹了一块鸡蛋说:“姑,我是我,他是他。”
于思野今天又喝多了,为了陪王多多的姑父。
姑父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会面临什么,他还非常乐观,觉得女人的心都是软的。
“软得就像这根儿老赵家熟食的蒜肠,竖着拿,它都能一头儿碰着另一头儿,这说明啥,这说明乱七八糟的添加少,真材实料,跟咱们男人不一样。”
姑父往嘴里扔了一片香肠,嘿嘿一笑,就了口白酒。
于思野喝得不多,奈何酒量不好,此刻他的胳膊肘正驻在自己房间的桌面上,突然凑近了姑父问:
“姑父,你看着这根香肠,难道不眼熟吗?”
“眼熟啊,这不就老赵家熟食的蒜肠吗?我经常买,我有熟人儿,好使,不用排队。”姑父沾沾自喜。
“那……”于思野轻轻敲了敲桌面“你知道它为什么只有半根吗?”
“为啥?”
“因为另外半根儿,在今天早上被吃掉了。”
姑父看着于思野越来越深陷的醉眼,不明所以。
“你知道被谁吃掉了吗?”
“谁啊?”
“被狗。”
于思野轻轻地说出谜底后,便趴在桌子上不动了,他想,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姑父。
姑父又嘬了口于思野他爸私藏的好酒,慢慢品味着他那句“被狗”,狗,他今天好像在哪儿见过狗来着?他在哪儿见过狗吃香肠来着?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于思野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
于思野没动,姑父很自然地接通了电话。
“干啥啊!喝酒呢!”
姑父这电话应声得很自然,好像接起来的是自己电话。
“谁?老王?你不走了吗?你都不回来了还给我大侄子打电话干啥?”
“啥玩应?小琴?”
“小琴咋啦?”
“危险?”
“你啥意思?你说小琴有危险?”
于思野突然从桌面上抬起头,眼底一片清醒地接过电话,叫了句“王叔”。
王叔在电话那头都快急哭了,于思野从来没听过王叔用那样失控的声音跟他说话。
他说:“小四儿,你去看看你琴姐,她可能有危险!”
“为什么?”
“你快去!”王叔焦急地情绪中夹杂着愤怒。
“你要说为什么?”
于思野一字一顿地说,之前在机场,于思野曾那么乞求王叔他都没吐口,现在,他要他办事,哪怕是救人,于思野也没有放弃让王叔坦白,坦白任何真相都好,他需要铠甲早已长在皮肉里的硬汉跟他敞开心扉。
“她老公出来了。”
王叔好像失掉了所有的力气,也不着急了,也不愤怒了,哆嗦着说“我有个在监狱里工作的朋友,刚才告诉我,说小琴他老公放出来前,有人告诉了他,我跟他老婆有一腿,还有,当初他偷厂子东西的时候,是我检举的。”
“匿名检举”他说“连小琴都不知道。”
于思野和姑父赶到琴姐家砸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开,手机打不通,电话又没人接,于思野马上给盅叔打电话,本来想把这件事告诉盅叔,可刚提到了琴姐,就听见盅叔在电话那边平静地说道:
“你过来吧,来安平桥吧。”
于思野心里咯噔一下,他想,完了。
“是……”于思野试探着刚说出一个字。
“是。”盅叔就马上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他们赶到的时候,琴姐的尸体还没被打捞出来,她带着硕大的玫瑰耳环,头发披散开来,漂在厚厚的冰面之下,安详得紧闭双眼,像是被相框框住的仙女。
而于思野这时才真正感觉到了酒精的作用,或许不是酒精,又或者,不仅是酒精,他说不好,他最近偶尔就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像生病,像中毒。
不一会儿,打捞队终于捞出了琴姐的尸体,法医马上上前,开始验尸。
深夜里,岸边站着几个警察和发现尸体的老头儿,躺着美丽又冰冷的琴姐,于思野的烟头在寒冷中闪着微弱的光,他突然走过去,脱掉自己的大衣,盖在了琴姐的身上。
法医回过头看他,他解释道:“我怕她冷。”
法医的眼神好像是在说,我看你才冷,但他没有说出口,而是转过头,又继续工作。
于思野真的感觉到冷了,冷风透过他单薄的衬衣刺进他的皮肤,回东北这么久了,他第一次冷到发抖,他不知道要如何自处,他觉得自己无处躲藏,那种难以忍受的感觉,正在认认真真地折磨着他,他没有一丁点儿办法。
他的打火机再也打不出火来,他回头看向姑父,姑父也是一脸的凝重,抽着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此刻,正在家里听王多多说话的姑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