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萤众生(1846)
师父朝着远处一指,“你就像那田地里的庄稼,貌似是长得比较好的那几棵,但归根结底,你还是庄稼,逃避不了被收割的命运,只有变成那座高山!才能屹立不倒!你有那个野心吗!你敢有吗?!”
我对着那扇门退了退,摇头不想去面对。
门板上的画面却没有停止,我看到自己比划出牛角,看到乾安抽出木刀……
“万应应,不是你不好,你很好,是我一生只收一个徒弟,只能赢,不能输。”
“只能赢,不能输?”
“没错,你双眼清澈,表超凡脱俗,能享自然之乐,敬畏天地,善心入骨,但恰恰是这份脱俗,令你少了很多冲劲,我的徒弟,无需事事都好,他可以是怪才,可以是奇才,唯独不需要像个人才,简单来说,就是要有个性,要狂,要癫,万应应,你有野心吗?”
“有的,我会努力得到大成,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三十年……坚持到最后,我相信我能行,终有一天,会名震天下,不辜负众望。”
“不够,远远不够,万应应,我知道你做事想十拿九稳,可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就冲你不敢把话说死这点,纵使你天资超过很多人,没有绝对的野心,我又怎敢将这唯一的赌注押在你身上?”
“……不想看,我不想看……”
我兀自摇着头,鼻腔虽然没有酸涩的感觉,可还是有哭的冲动。
画面纷沓来袭,即使我闭上眼,脑子里还是会浮现出那些昔日的场景——
“谢叔,如果我做了您徒弟,一定会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我闭眼撕扯着头发,画面仍旧在脑海中快进着。
曾经立下的誓言像是一道道鞭子,不断抽打着我,提醒我师父当真是选错了徒弟!
我骨子里就有着软弱,我天性里就欠缺一些野心!
明明只想过白开水一般的人生,却非要把自己伪装成一团无畏的火!
最后我烧干了自己的希望,也烧没了师父的苦心。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画面飞速的转换,响起我唱戏的声音,“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我踉跄着跪地,“师父!我错了!”
昏暗的环境里居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门板上的画面消失。
耳畔却又传来我和师父的对话声。
“你可知你人生中最有意义的是哪一天?”
“今天……我拜师的这一天。”
“不,是你日后面对绝望和困境依然能勇于挑战的那一天。”
我颤颤的收回神,朝来时的路上看去。
隐约间看到爸爸和凤姨牵着个男孩儿在雾气里朝我挥手道别。
心头横生而起了不舍,紧接着又看到了蔡爷爷,看到了家里的哥哥们。
最要命的是,我还看到了孟钦。
他背对着我越走越远。
我想叫住他,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视线仿佛穿透了那层层白霜,听到了病房里的歌声——
“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我本能的想要捯饬气儿,脖颈中间都深深的凹陷了下去。
恍惚间我意识到,我放不下,我根本做不到放下,只不过是太想逃避!
就像师父说的,我做人总是顾虑太多,总想十拿九稳,从来不敢把话说死。
为什么不敢把话说死呢?
为什么不敢拍着胸脯说我一定行呢?
我的理智总是大于感性。
遇到事情,我会习惯性的去分析利弊,去权衡得失。
这样的我看似冷静客观,却也少了很多冲劲,缺乏了一些热血。
所以当我背负起很多期望,我会很怕,因为我总下意识的去替师父计算得失。
我会去想他付出的值不值,他是否能从我身上得到相应的回报。
当我计算出我成功的几率很小时,我更不敢去拍着胸脯保证什么了。
就像是父母问你,期末考试能不能得全校第一?
你自知达不到,又是个保守性子,哪里敢说大话?
连吹吹牛开个玩笑都不愿意,毕竟我这性格还有个死穴,会预想出打脸画面。
与其让我为吹下的牛皮买单,不如让我提前规避风险,委婉的表达自己做不到。
因为我更倾向于活的有板有眼,一步是一步,不愿意给谁画大饼。
天性里的短板就是潇洒不起来。
明知你只是想听我喊个口号,明知你只是想让我振奋振奋,我还是怕打脸。
一但我达不成预期目标呢?
一但我做不到呢?
一但我辜负了长辈期盼再丢人现眼了呢?
放眼出去,我活的就两个字,顾虑!
当我这种人被架起来,长辈跟我说,你考不上第一就得死,你敢不敢发个狠?
虽然我依旧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行,但在权衡利弊下,我会硬着头皮说自己‘行’。
不行也得行,没后路了啊,在这种情形下,我也会说些长辈喜欢听的话,喊些大家想听的口号。
犹如表演型人格附体,把自己伪装成另外一个人。
可心虚是每时每刻都在的!
我嘴上越说自己行,心里越怕不行,我深知自己是个玩不起的人,我太怕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