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恋爱脑(120)
她不明白,并且始终不太明白,为什么怕水的海绵宝宝总是在她这里跑来跑去。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容许这件事情的发生。
只知道等自己回过神来。
怕水的海绵宝宝这个人类,这个看似愚笨至极的代称,所有她抗拒的一切,都已经大摇大摆,完完全全进入她无法分类的领域。
她总是在她面前撒娇,开始从一个没有形象、只有一串昵称的企鹅账号,变成一个爱吃菠萝冰冰,爱用戴红色围巾的企鹅转圈表情,出现之时总会带着“滴滴”音效,不停地滴滴她,一句又一句地喊她“Mine”的一个人类……她不喜欢并且难以忍受的人类。她连自己这个人类都不喜欢。
再过一段时间,怕水的海绵宝宝又因为周杰伦的一首歌开始很亲热地喊她“Mine Mine”,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变成“麦麦”……两个世界加起来,都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喊她。
到了最后的最后,她似乎和她有了同等程度的迷惘,不知道她们的关系到底处于哪个分类之中。但显然,她和她的处理态度截然相反。
慢慢开始,海绵宝宝不停地给她说自己遇到的麻烦,她扭扭捏捏地问她要不要她们两个换成海绵宝宝和章鱼哥的头像,她问她之前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哦,问她什么是喜欢,问她月考完有没有空可不可以跟她一起连线看一场爱情电影,她不停地从她这里索取一些她根本没有拥有过的情绪价值……
而她竟然也容许这一切的发生,她容许她总是无理取闹的撒娇,她容许这个戴红围巾的愚蠢企鹅在她的世界里打转,她看到余忱星吃菠萝冰冰时,会想到怕水的海绵宝宝说菠萝全天下第一,于是也去尝试着吃会让自己嘴巴变痛的菠萝。
她把静音键长时间关闭,她在一次又一次的生病发热,被围堵在孤零零的墙壁里时,心甘情愿地等待,等待将漆黑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的“滴滴”声,那个时候房间所有都漆黑,门被关紧不留任何缝隙,没有一块越变越大的三角形,只有那块小小屏幕是亮的,她沉浸其中,没有发现自己的近视度数在因此不断加深。
她有时候也会听周杰伦的《Mine Mine》,然后在余忱星跑进来之后就立马拔掉自己的耳机,假装自己在学习。
她听她的麻烦,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在第一时间来找她,但还是尝试着为她解决。她不喜欢章鱼哥,但她还是换了头像,左右也只是一个小号,而怕水的海绵宝宝也只是这个小号里的唯一好友。wkeinauadqtqb的头像仅怕水的海绵宝宝可见。
她说还没有喜欢过别人,她说可以连线一起看电影,但要关闭音频,用打字交流,她说还没准备好暴露自己的声音……
她在自己贫瘠的生活里,搜刮所能自己给予的一切情绪价值,然后犹犹豫豫地给出去,却又害怕全部给出去,害怕会被对方全部挥霍掉,所以像个吝啬鬼一样,每一次都只给一点点……
这就是爱情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没有人教她到底怎么给这种事情给出释义。
或许在十几岁出头的年纪,在弥漫雨雾的潮湿青春期,爱情本来就很难搞懂,一切就是一道如此难解的题。不是写下一个“解”,翻到答案后面就会有一句话写——不要犹豫,这就是你的爱情。
有一段时间,她回过头,用冷漠的第三视角凝视那段时间的自己,甚至会以为……自己已经不是崔栖烬。
她以为。只是她以为她不是崔栖烬。
直到很久以后的后来,2023年的冬,余忱星再一次犯病,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醒过来后声嘶力竭地扯开将自己束缚的氧气管,拼尽所有力气跟她讲——
崔栖烬你总是心口不一,让想要去爱你的人被你一次又一次地刺穿,爱得鲜血淋漓。
那时她早就已经接受,并且无计可施地接受这个事实。
她,二十六岁的崔栖烬,居高临下地看与自己不那么亲密的同胞妹妹余忱星,尤其冷静地说,余忱星你不要再讲话,影响治疗。
余忱星只是望着她笑,笑声极其微弱,像自嘲,像自轻,又像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戚,然后和她讲——
可惜,我们两个连这一点都一样。
可惜,她还是崔栖烬。
那一串在2014年生成的乱码,早在2015年彻底消失。于是崔栖烬彻底明白,原本就没有两个世界,原本就是同一个世界——她的世界里只有“你乖一点,自己一个人”,只有“不要总是渴望从别人那里得到一切”,只有“讲任何话都需要材料支撑”。
对这个世界而言,那个世界的许多事情都是失控的,都是不正确的。而这里有被划分的范畴,有将她限制在崔栖烬可达范围内的一切。
崔栖烬结束了那一场无法被定义的爱情,也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她依旧不喜欢任何人触犯她的内心,崔栖烬始终认为爱情是件无比糟糕的事,它让人失控让人不像平时的自己。而她无法理解,并且抗拒这种改变,她面对爱情的仅存反应是挣扎,她不喜欢自己被一个人类完完全全地看穿,她不甘心自己的情绪被另外一个人完全牵动,她的情绪没有柔软,只有干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