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恋爱脑(165)
传到耳边的声音格外近,像是抽泣,又像是女人有些艰涩的呼吸。
崔栖烬的手还放在兜里。
一时之间难以反应。而池不渝,在她耳边抽噎着说,
“那我需要,我需要抱抱。”
崔栖烬看到她们的影子,投在鲜绿的草坪上,灰扑扑的,不对,好像池不渝的会更透明,更亮一些。她的更黑。
总之,她们的影子突然之间叠在一起,没有缝隙,像生长在一起的某种灌丛植物,又像某种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海底植物。
呼吸还淌在颈间,混杂着下落的水。
崔栖烬被池不渝抱得很紧,几乎要被池不渝身上滴落的水,在耳后烫出一个又一个洞。池不渝的体温好像有点低,应该是从湖水里出来太冷。
人类体温低的时候需要互相取暖。
崔栖烬犹豫,微微将手从衣兜中掏出,模糊间她下意识抬起头去望,看见两个遥遥的人,好像是陈文燃和冉烟,也都在看着这边。
她悬在半空的手停了停。那两人又默契地走得更远。
于是。
她悬停在半空的手,终于落到池不渝细瘦的背脊,透过薄薄的,湿湿的意料,触摸到了池不渝微微凸起的骨骼。
“怎么一下子哭得这么厉害啊……”她声线很干涩地说。
池不渝将她抱得更紧。
崔栖烬拍了拍她的背。她甚至突然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池不渝真是一个好奇怪的生物,拍拍背会哭得更厉害,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还会缩在她怀里,像是一下子变小了似的。她的眼泪好多,把她给她拍背的手都折腾得很酸,把她的眼睛也折腾得很酸。
“我问你……问你一个问题……”
哭了很久很久,池不渝变成一滩快要融化的雪,或者是一团快要蒸发掉的湿气,
“大学毕业的时候,那次我们计划好的毕业旅行,你为什么后来突然要说不去?
崔栖烬没想到池不渝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这件事,有些惊愕,但还是说,“我那个时候,打算去南美洲的那个环保计划。”
“为什么突然要去?”
为什么?这个为什么说出来,恐怕十分稚气。
崔栖烬抱着池不渝,沉默许久,但还是给出回答,
“你见过余忱星身上那些钉子吗?”
池不渝大概没能马上就联想到两者之间的联系,“之前见过。”
“嗯。”崔栖烬说,“她在进入青春期之后,突然很疯狂地往自己身上打孔,她一向不怎么听话,总是做一些让崔教授和余教授很不满意的事情出来,但是,但是,每次她多打一个孔出来,崔教授和余教授也都不会说什么,不会说她这样做错了,只是会反问她‘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但余忱星和我不一样的,她不会承认错误,她不会说对不起,不过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错,她当然有权决定自己的外表究竟是何表现……”
“但她每次都会跟他们吵架,吵得好厉害,有时候会离家出走,好几天不回家,那段时间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崔教授和余教授也会有很明显的情绪波动,和平时不太一样……”
“那你呢?”池不渝突然问了一句。
池不渝没有再哭了,只是呼吸有些不畅。并且始终如一地抱着她,静静地抱着她。
“我?”
“对,你。你呢?”池不渝好执拗,池不渝好敏锐,“为什么这么长的一段话里,没有你自己?”
崔栖烬目光下落,看到自己手指上沾着的那些纸沫,好像快要被晒干了。
“我在十八岁生日之后跟他们讲不婚,在大学毕业之后跟他们讲我要去南美洲,我的青春期似乎要比余忱星来得更晚一些……”她一片一片地讲那些纸沫碾落,尤其迷惘地说,
“大概这也是我试着在我人生里打过的两个孔吧。”
一个孔是她真正认定的事情,另一个……是她以为他们至少会不太希望她去做的事情,也许他们会挽留她。但她好像忘了,对之前去上海的余宏东,和去哈尔滨的崔禾而言,也许她去南美洲,和留在成都,可能都没有什么分别。她明白不管是真实的孔,还是她说的那些孔,当然都不是什么坏东西。
而对于此,他们总是貌似不反对,但也不支持。以至于她在很长一段时间深陷其中,不得要领,好迷茫。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她也可以跟他们吵一架。长到这么大,她跟人吵架的次数都很少。她还是不懂怎么吵架,其中吵过最多的,吵到被电影镜头记录的,吵到被很多人误会她们是死对头的,吵到被很多人觉得她们不对付的……
也不过是池不渝。
“就只是这样?”
池不渝现在没有跟她吵架,只是在她颈下默默流眼泪,这样跟她讲。
崔栖烬抱紧会跟她吵架、也会让她掉眼泪的池不渝,“嗯,就只是这样。”
“崔栖烬。”池不渝又喊她了。不知道池不渝是不是决定将她当作崔栖烬来对待。
“嗯?”
其实不管池不渝把她当作是哪一个,她都会应的。
“那为什么……后面又没有去?”
为什么没有去?
崔栖烬搓搓自己手上的纸沫,软软的,湿湿的,忽然觉得有一点像雪,她想起2020年年末,成都下过的一场雪——
“我是在那年冬天搬到爱情迷航街的,那个时候,成都下了一场还算大的雪,好像有今年这么大,又好像比今年还要大,落在肩上是软的,租来的房子很小,前面是一间工作室,后面就隔出来当小隔间,摆一张折叠单人床,一张柜,一盆绿天堂,门很窄,有时候我从外面看,觉得好像一个小小的洞窑,或者一个小小的孔。不过,幸好我能带来的行李也很少,刚刚好就能填满这个很小的孔。”